母亲的手指在画纸上停顿的瞬间,阳台传来菜芽碰撞的轻响。她转身时,月光正顺着纱窗的网格淌下来,在肩头织出层薄薄的银霜,像太奶奶下午梳头时落下的白发,飘在深蓝色的围裙上,久久不肯散去。 安安趴在门缝后,看见母亲拿起喷壶给菜芽浇水。壶嘴流出的水珠在月光里划出弧线,落在泥土上的声音,和太奶奶说的老家山涧的泉水声几乎一样。那些嫩绿的茎秆又长高了些,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露水,在暗处闪着细碎的光,像太奶奶藏在布包里的菜籽。 “慢点浇,别冲坏了根。”太奶奶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母亲应着,把喷壶的水流调得更细,“娘您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着您了?”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银白的头发在月光里泛着柔光,“老了觉少,不如起来看看这些菜苗,它们比人实在,给点水就使劲长。” 两人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太奶奶的手搭在菜盆沿上,掌心贴着湿润的陶土。“你看这根须,”她指着盆底渗出的水珠,“顺着缝往楼下钻呢,想找更多的土。”母亲忽然笑了,“就像您,总惦记着老家的地,说城里的花盆养不活真正的菜。” 太奶奶没接话,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月光下能看见里面是些黑色的颗粒,“这是芝麻,去年在老家晒的,撒点在土里,菜香里能混着油味。”她抓起一把往盆里撒,芝麻落在叶芽上,像给菜苗戴了顶小帽子。“你爷爷以前总说,地里得混着种,日子才够味。” 安安回房时,看见妹妹的小床上空着。他走到客厅,发现孩子蜷缩在画架下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蜡笔,画纸上新添了许多弯弯曲曲的线,从菜芽一直连到窗外的夜空。安安猜她是想让根须长到月亮上,就像太奶奶说的,“好东西要跟天上的月亮分着尝”。 第二天早饭吃的是芝麻汤圆。太奶奶教母亲做的,糯米面团里裹着黑芝麻馅,煮在桂花糖水里。妹妹咬开汤圆时烫得直吐舌头,黑芝麻糊沾在鼻尖上,像只小花猫。“慢点吃,”太奶奶用小勺喂她喝糖水,“这芝麻是你爷爷种的,他说炒芝麻时要盯着锅,分心就糊了,过日子也一样。” 上午整理阳台时,母亲找出个旧木盆,太奶奶说可以用来沤肥。妹妹把剥下来的橘子皮、削掉的萝卜头全扔进去,“我在做魔法汤呢!”她学着太奶奶的样子往里面洒水,“喝了这个,根须能长到楼下张奶奶家!”太奶奶被逗得直笑,说这孩子随她,“心里装着 whole 院子的人”。 安安在木盆旁发现些白色的细丝,缠着盆底的裂缝。太奶奶说这是菜苗的根须,“它们真的在往楼下钻呢”。母亲找来块纱布垫在盆底,“别让楼下邻居嫌脏”,太奶奶却摆摆手,“让它们去,邻里街坊的,根连在一起才亲。” 中午包馄饨时,太奶奶的手总抖。母亲握着她的手擀皮,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长了两个树冠的老树。“你爷爷最会包馄饨,”太奶奶的声音轻轻的,“他包的馄饨像元宝,说吃了能招财。”妹妹在旁边用面团捏小人,把馄饨馅当衣服给小人穿上,“这是太爷爷,他在保护根须呢!” 下午送妹妹去幼儿园时,安安看见楼下张奶奶的阳台晾着蓝印花布。母亲说那是太奶奶昨天送的,“张奶奶说要做个围裙,学咱腌萝卜干”。路过单元门口的花坛,妹妹突然指着泥土里的嫩芽喊:“哥你看,我们的根须长到这里啦!”安安蹲下去看,果然有几株和家里一样的菜苗,叶片上还沾着熟悉的芝麻粒。 晚饭的餐桌上多了盘凉拌马齿苋,是张奶奶送来的,说在花坛里发现的,“准是太奶奶家的菜籽发的芽”。太奶奶夹了一筷子,眯着眼睛说:“这味道,和老家田埂上的一模一样。”母亲笑着给张奶奶的孙子夹了块粉蒸肉,“以后常来吃,让太奶奶教你种更多的菜。” 夜里起风时,安安听见阳台有响动。他拉开窗帘,看见母亲和太奶奶正给菜苗搭挡风的棚子。老人的手握着竹竿,母亲用绳子绑紧,两人的动作慢慢的,像在编织一张细密的网。月光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那些青筋凸起的纹路,真的像极了蔓延的根须。 妹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突然举起手里的画:“我给根须画了好多朋友!”纸上除了家人和张奶奶,还有小区门口的保安、送快递的叔叔、卖菜的阿姨,每个人的脚下都长着根须,最后在画的中央汇成一团暖黄的光,像个大大的太阳。 安安躺在床上,听见菜苗在风里沙沙作响。他想那些看不见的根须,大概已经顺着水管、沿着花坛、穿过墙角的裂缝,在整个小区的地下织成了一张大网。而太奶奶带来的不只是菜籽,更是让这张网活起来的温度——就像月光落在母亲肩膀上的重量,轻柔,却能穿透岁月,把每个角落都焐得暖暖的。 晨光漫进来时,安安看见菜苗又长高了些。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眨。他拿起画笔,在妹妹画的光团里添了行字:“根须到不了的地方,牵挂会去。”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