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安安被阳台的喷水声惊醒。他趴在窗帘后往外看,太奶奶正拄着拐杖站在花盆前,母亲举着喷壶给泥土浇水,水珠落在叶芽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那三盆菜籽已经冒出鹅黄的芽尖,像无数只小手从土里探出来,正对着初升的太阳招手。 “哥快来看!”妹妹举着个玻璃罐冲进房间,罐子里泡着半罐淡绿色的液体,“太奶奶说这是薄荷水,去年在老家摘的叶子,泡了整整一年呢。”罐口飘出清凉的香气,安安忽然想起老家院墙边的薄荷丛,太奶奶总在夏夜摘下叶子,揉碎了塞进他的枕头,说能睡得安稳。 早饭的餐桌上摆着新蒸的玉米窝窝头,黄澄澄的表面还留着太奶奶手印的凹痕。妹妹咬了一口,玉米面渣掉在胸前的围兜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太奶奶的手会变魔术!”她举着窝窝头转圈,“昨天还是粉粉,今天就长出小坑坑了!” 太奶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用手帕擦去妹妹嘴角的渣子:“这是老法子,和面时得用手腕转圈揉,就像给种子挠痒痒,它们才肯长出好味道。”母亲正往老人碗里盛小米粥,粥面上浮着层金黄的米油,“娘您尝尝,我按您说的,用砂锅慢慢熬了两个钟头。” 安安喝着粥,目光落在厨房墙上新钉的木架上。那里摆着太奶奶带来的家当:缺了口的粗瓷碗、缠着铁丝的搪瓷缸、还有个掉了漆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各种菜籽。母亲昨天特意买了块蓝印花布盖在上面,说这样就像老家的橱柜了。 上午整理储藏室时,安安翻出个蒙着灰的木箱。太奶奶摸着箱盖的铜锁说:“这是你爷爷的工具箱,他年轻时是木匠。”母亲撬开锈住的锁,里面露出凿子、刨子,还有个缠着红绳的木尺。太奶奶拿起木尺比划着,“你爷爷就用这个量咱家老屋的梁,说尺寸差一分,日子就不扎实。” 妹妹突然抓起把小刨子,学着太奶奶的样子往木箱上蹭,木屑簌簌落在她的羊角辫上。“太奶奶你看,我在种木头呢!”她把木屑扫进花盆,“这样菜芽就能长到天上去啦!”太奶奶被逗得直咳嗽,母亲拍着老人的背,眼角却悄悄红了。 安安蹲在木箱旁,发现底层压着张泛黄的图纸。上面是老屋的平面图,用铅笔标注着“猪圈”“菜窖”“灶台”,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安安的秋千”。他忽然想起五岁时在老家,太爷爷用老槐树的枝桠给他做了个秋千,太奶奶总在旁边守着,说“慢点晃,别把日子晃散了”。 午饭吃的是太奶奶教母亲做的菜豆腐。豆浆的清香混着青菜的微苦漫开来,安安舀起一勺,看见豆腐里嵌着的青菜碎,像极了花盆里冒出的新芽。“这得用石磨慢慢磨才香。”太奶奶用小勺拨着碗里的豆腐,“你爷爷以前总在院里推磨,我就坐在旁边择菜,磨盘转一圈,日子就多一分甜。”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客厅,落在那幅画上。安安发现妹妹昨晚偷偷在根须旁画了许多小人:太奶奶拄着拐杖,母亲提着菜篮,妹妹举着风筝,还有个背书包的男孩,想必是自己。那些小人的手都牵在一起,像串在根须上的珠子。 母亲正在阳台给菜芽搭支架,太奶奶坐在藤椅上指挥:“竹竿要斜着插,就像老家的篱笆,能挡风。”老人忽然指着隔壁的阳台,“那家的姑娘总在花盆里种多肉,改天送她把菜籽,邻里街坊的,根要连在一起才好。” 安安拿起画笔,在画的边缘添了片菜地。菜地里种着萝卜、青菜、薄荷,还有太奶奶最爱吃的马齿苋。他想起太奶奶说过,每种菜都有脾气,就像每个人都有牵挂的人。此刻那些从画里钻出来的根须,正顺着水管爬向隔壁,顺着网线连向老家,在看不见的地方织成一张大网。 傍晚时,快递员送来个大箱子。母亲拆开一看,是老家亲戚寄来的新米。太奶奶抓着米粒凑到鼻尖闻,“是咱家后山的稻子,错不了。”她突然站起身,“我教你做米酒吧,明天让安安带去学校给同学尝尝。” 厨房很快飘起甜酒的香气,太奶奶的手握着母亲的手,往糯米里撒酒曲。“要顺时针拌,像给日子打绳结。”老人的白发蹭着母亲的肩膀,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妹妹趴在门框上,用手指跟着影子比划,说要画棵会结米糕的树。 安安坐在画架前,看着那句“手牵手,根连根”在暮色里渐渐模糊。窗外的菜芽在晚风里轻轻摇晃,他忽然明白,太奶奶带来的不只是菜籽和手艺,更是把日子过扎实的法子——就像那些根须,深深扎进土里,慢慢往远处蔓延,把每个平凡的晨昏,都串成了扯不断的暖。 睡前,安安在画的角落添了轮新的太阳。这次的太阳里画满了笑脸,有太奶奶的,有母亲的,有妹妹的,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面孔。他想,这些带着菜香的根须,大概会顺着阳光一直长下去,长到每个有牵挂的地方。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