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大之行归来已逾半月,京城的柳絮尚未落尽,荷花案头的《宣大屯田图志》却已被朱砂批注得密密麻麻。绿萼捧着青瓷茶盏进来时,正见她对着地图上那道蜿蜒的黄河水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双鱼玉佩——自北庭归来后,这枚玉佩便再未离身。 "公主,柳府送了新焙的龙团茶来。"绿萼揭开釉里红盖碗,腾腾热气中浮起几缕松烟香,"听说是鬼子六公子亲自监制的,说比去年的'雪顶含翠'更耐冲泡。" 荷花指尖一顿,目光落在案头新到的信笺上。素白宣纸上,鬼子六的字迹力透纸背:"春闱已毕,静待放榜。闻宣大胡麻长势喜人,某托人捎来新榨油膏,可润甲胄亦可调丹青......"尾处钤着枚极小的朱砂印,赫然是"西域客"三字,与她当年在雁门关外赠他的狼毫笔杆刻字相呼应。 忽有马蹄声自墙外掠过,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飞向天际。荷花起身推开雕花窗棂,正见柳府方向飘来一缕炊烟,细辨竟是胡麻饼的香气。她不禁想起那日在柳弘书房,鬼子六咬下饼时,碎粒落在青衫上,江令宜欲替他拂去,却被陈小静递来的帕子抢先接过。三个女子眼底流转的微妙神色,竟比戏文里的桥段更耐人寻味。 "公主,太医院吴院正求见。"绿萼的通报打断思绪。来人捧着鎏金药匣,神情恭谨:"皇上命臣为公主诊脉,言及边塞风寒伤身,需着意调理。" 铜炉里的沉水香燃到第三寸时,吴院正忽然蹙眉。荷花望着他凝重的神色,不由问道:"可是有恙?" "公主脉象弦紧,显是忧思过度。"吴院正躬身道,"臣开一剂疏肝解郁的方子,还望公主保重凤体。" 窗外的竹影微微晃动,荷花按住太阳穴,脑海中浮现北庭毡帐里那碗马奶酒的辛辣滋味,又想起鬼子六在鹳雀楼顶远眺时,披风被风吹得紧贴脊背,勾勒出肩线与腰肢的利落弧度。三日前她才收到他的《河湟水利疏》,字里行间皆为民生计,却只字未提那日在垂花门前,他目送她马车离去时,眼底翻涌的暗潮。 酉时三刻,柳府传来急讯:春闱放榜,鬼子六高中头名状元。荷花攥着报喜的红帖子,只觉那"榜首魏知远"五字在暮色中渐渐洇开,化作三年前雁门关外的漫天大雪——那时他背着受伤的她穿越戈壁,雪粒子打在甲胄上沙沙作响,他说待天下太平,便要去江南看她种的木棉。 "公主,状元郎递了牌子求见。"绿萼的声音带着几分犹疑,"只是......江家姑娘和柳家姑娘也同来,说是要共贺喜宴。" 铜镜里的人面若桃花,荷花缓缓戴上点翠凤冠,珍珠流苏垂落间遮住眼底暗涌。她摸出袖中油纸包,里面是半块酥酪——自那日在穿廊瞥见鬼子六的沾泥靴,她便常命小厨房做这个,却再未送出去过。此刻酪香混着脂粉气,竟无端添了几分怅惘。 柳府正厅的鎏金烛台上,九枝红烛烧得正旺。鬼子六身着簇新的状元红袍,玉带扣上的蟠螭纹与荷花腰间玉佩遥相呼应。江令宜捧来金丝楠木匣,里面是她亲手绣的玉带銙;柳青青举着珊瑚笔架,笑说要替六哥镇住京中泼墨的狂生;陈小静则低头递上一个锦囊,边角绣着半朵茉莉,正是她惯用的针法。 "多谢诸位美意。"鬼子六接过锦囊时,指尖在荷花面上稍作停留,"某唯有一事相求——明日欲登鹳雀楼题诗,望长公主同往。" 江令宜的帕子忽然绞紧,珊瑚璎珞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柳青青扯了扯荷花衣袖,眼底满是促狭:"荷姐姐可莫要推辞,六哥说过,他的诗稿要经你过目才敢示人呢。"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子时三刻。荷花站在垂花门前,望着鬼子六袍角上的暗纹——那是她去年托人捎的宣大织锦,纹样正是黄河九曲。他忽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裹着三分酒气:"宣大的胡麻饼,我竟吃出了乡愁。" 她后退半步,腰间玉佩撞上门框,发出清越声响:"状元郎的乡愁,该是江南的烟雨吧。" 他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檐下栖鸟:"江南有木棉,塞北有胡麻,可在某眼中,都不如......"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晨钟,紫禁城方向腾起第一缕曙光。他退后三步,恭敬作揖:"明日辰时三刻,某在鹳雀楼候驾。" 马车行至街角,荷花忽然掀开窗帘,只见鬼子六仍立在原处,红袍在晨风中猎猎如旗。她摸出怀中锦囊,里面掉出片枯黄的草叶——正是那日在他书房见到的骆驼刺,叶间还夹着半首未写完的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晨雾渐散,远处传来打更声,第二遍梆子响过,正是卯时初刻。荷花忽然想起北庭王帐外的胡笳声,那曲调竟与此刻心跳声相合,如诉如泣,又带着几分破茧而出的决然。 "去备马。"她忽然掀开锦帘,"本宫要去琉璃厂,寻些鹰嘴桃的种子。"绿萼愣在原地,只见自家公主的月白裙裾掠过青石板,恰似春日里第一缕拂过柳梢的风,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 ---喜欢用户90391439的新书:悟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用户90391439的新书:悟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