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桌上的小炒染着柔光,拍起照来很漂亮,周礼群拍了一张发给周红问菜已经准备好了,你到哪里了。 那估计还要好久,周礼群放下手机,搞完猫卫生决定去洗澡。 别墅外好像是狼在叫,或者是装模作样的狗呢? 她似笑非笑:“你洗澡了啊。” 原本长而分明的睫毛粘连在一起,不堪其重失去弧度,男人生理性地难过而干呕,费力地抬起上颌,发出急促的喘息,喉结滚动挣扎着吞咽下呛人的混合物,薄唇的血色也尽情濡湿,颜色洇散于他口腔中的一小截舌尖。眼睑被卫生间煞白的灯光蛰得赭红一片,几乎兜不住涣散的瞳孔。 冷水骤然喷向他,男人一连被抽了好几巴掌,偏着头,一动不动的,血混着白沫从他的下颌滴到瓷砖上。 病症耳鸣长久地穿刺着他的胸口,痛得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失血过多般的发抖。 每次他抛下尊严,抛下愤怒憎恨嫉妒不甘痛苦从身体的某些程序中掏出他引以为傲地得体贴柔试图面对她时……伤害他…… “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呢?” “连你都觉得我应该做鸡?” 说完这句话她看起来好像还想说别的什么,但是又仰头笑起来一副无语凝噎的样子。 那朵青睐的玫瑰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腐烂的?还是说她忽视了它既定的腐烂。 捕捉到的陌生数字让周礼群脸色越发苍白,迷茫地瘫坐——钱与爱等价,他自然不会忘,那几年他收到准确金额是两万四,两块表,分装在那四封带着恶俗香味的信中,其实这些对三张吃惯了黄土的嘴来说已经够了,周礼群甚至害怕太多会让姐姐“吃不消”,他总是无法想象她被人榨干的样子,“叔叔,让我代替她好吗。”这是他曾经最常梦到的事。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去依靠的港湾,唯一无条件爱他的人,他从不害怕,因为姐姐总有办法,哪怕她可能在裸露龌龊,哪怕所有人都说她做了不好的事。 “我,我没有,只是陪人家,聊聊天,我只愿意,当你的妓女。”他眼睛闪了一下,抓住周红垂落的手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那张脸因为得到真相而迅速染上仓促的绯红,笑得那么不自然。 “姐,有一个很大的误会,姐,那么多钱,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呢,为什么,不说呢,如果我收到那么多钱了,我不会这样,我的贞洁,我的爱……”周礼群的呼吸开始急促,颤抖,发蒙,琥珀似的眼蒙上晶莹的水色。 那眉、眼、唇每一寸都诱人,每一抹颜色都是迷魂记,周红张了张嘴,陷入某种难以镇定的眩晕之中。 她抱臂后退几步,好像怕眼泪和血能传染的梅毒和淋病通通找上她似的。 骚货,就这么缺爱吗? 星盘告诉他,他爱人的弟弟是个下作的贱货,可惜许多年前他这么说,周红不信。 世界上只有他能给周红洁净的初恋,清白的身体以及戒律清规,她受蒙昧已太久。他们会结婚,她还生龙活虎的,正是建立大事业的好年龄不是吗,他会和……孩子共同支持她,他们会是最美满的家庭。 看到白思源来电周红下意识眼睛一闭,即便已经烦得想把手机摔还是决定出去找地方接这个电话——这是特权阶级的狗应该做的。 “让开。”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走?你又要就这么一走了之,你当我是什么……”周礼群捂着脖子倚在门上,黑发潮湿凌乱地缕缕黏腻在他青白的脸上,血自眉骨蜿蜒流过眼皮,惹得他半眯起眼,精神恍惚。 “你怎么总是这么忙……为什么,你从来不在意我,因为太轻易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吗?” 周红忍无可忍地捧着手机像捧着佛祖舍利之类的玩意,刻意修饰自己的语速——白思源发脾气跺跺脚她下半辈子铁窗泪都算是往优渥处想了:“够了!你打我吧,抽我,随便找点东西往我头开个洞,我们两清。”己,但从不希望周礼群得知她的一切,靠着在弟弟面前扮“家长”来维持尊严。结果唯一珍爱的弟弟居然也觉得她“脏”。 谁知周礼群闷闷地笑起来,踉跄着上前要夺过手机,力气出奇大,周红错愕地一转身却被他按倒在地,长腿夹着周红的腰冷似的一点点贴紧她的身体,眼角浸润荼蘼茶色,恍若未闻似的,癫狂地,不停地,不停地嗫嚅是我做得不够好吗,他比我好看吗,他比我学历高吗,他比我有钱吗,他比我会做爱吗? 白思源用泰语对司机说,他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更漂亮呢?让周红仔细比比吧。 曾经她靠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骗了他,她会下跪,她会流泪,她会反复道歉,她的誓言和狗叫没有区别。 手机摔出黑屏,周红消极地闭上眼睛,任由周礼群在她脸上印着一个个囫囵湿润的吻:“你无药可救了,你和这个社会推崇的感情逻辑,只是一种恶心的资源置换,或者是金钱与美貌以及其他高高在上的东西在互相成全。” 绝对真实,恍若白昼,田埂小路上,无数人至今印象深刻的月亮。 “呵呵呵……”周礼群咧着嘴,尖叫,抽丝剥茧般歇斯底里。 “我不愿意被骗的时候就不是蠢货,”尖锐的红唇白齿在周红脑海膨胀,开合,变成翻飞红桃q的牌面,甚至比红桃还艳还亮,樱桃炸弹似的要爆了,“我知道过去很好,但也没那么好。” 美丽端庄的潘多拉盒子,性病温床。 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个肮脏的婊子,注定孤独一生,仅此而已。 白思源……周红怒不可遏了,抬眼却见周礼群笑容不改,两颊潮红,衬得眼珠夕阳似的柔亮。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耳光,她本意是想安抚安抚这疯男人眼见着濒临崩溃的神经,逼嘴一张又是训诫的口气。 可是她三十九了,不再爱动脑子,亦无法时时刻刻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唯恐周礼群破防了,而周礼群好像……真的破防得很彻底。 “原来懂事是坏事,原来体贴是坏事,我早该知道了,好,那我来监视你的手机,你的电脑,你附近的监控,我什么都会知道的,也不用摇尾乞怜……” “是你先招惹我,是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你毁掉我了!你为什么要找我!我不让你如意!”泪滴大颗大颗地落到周红的鬓角,将干涸血迹重新湿润,他迷恫而痴缠地蹭周红的脸,吻住她的上唇。 老调重弹周红大脑甚至都产生了惰性,阳痿的年纪再遇饥渴的他,从前那个小捧雪花似的孩子去哪里了? “是,是我咎由自取,我作茧自缚。”周红气喘吁吁,弯曲膝盖抵在他两腿之间,在他的娇嫩处不紧不慢地顶蹭着,周礼群舒服得咬住猩红舌尖,下意识对周红笑。 所谓高知,宇宙在你,左右不过几根肮脏指尖的幅员。 “哈——”随着异物在湿热甬道的深入和挑逗,他湿漉漉的眼睛眯起来,滚动喉结挤出餍足的呜咽。 既然她是姐姐,他是弟弟,他天生就要被这样惩戒,被这样折磨,被这样奴役,没有办法。伦理的底层代码一定蕴藏其中。 “哈嗯……嗯!嗯啊……” 要不是她根本不能再杀人了,抓了她能惊喜地结掉五六起陈年旧案呢,她难道还要做幸运女神给某个局长命运的馈赠吗,让他们足以在政绩上大书特书。 “呵……” 他完全搁浅在高潮的快乐之间,甚至周红离开了都无法抽离,血迹斑驳的脸上长久地停顿着无数种化名为幸福的安逸和静谧,半眯着的眼含着一块濡湿的焦糖,那色泽柔和,祥和与他迷离的快乐淡淡地押了韵。 虽然慢慢长大了和妈妈不再说很多话,但周否有很多证据证明周红对他们姐弟俩没有保留什么秘密的。 他们见过保险柜里的枪,纯粹,漂亮,十几年依旧如同婴儿漆黑发亮的双眸,少女尚未被心血染白的青丝。 哦周否怎么知道的?当然因为大部分打网游的时候这个178长腿沉默御姐是由他来扮演的——喂周红奔四了诶,哪有兴趣陪着电子宠物打怪升级。 动什么感情呢?她有太多男人了,就像她租过太多的房子,一次次欠着租金地全身而退。可是之前她招惹的火从来不会烧到他们姐弟身上,像今天这样,被打,还是后她是一个怎样的畜生吗?他知道周红对世界权力与血缘关系无边无际地烦躁怀疑,在一切轻微或重度犯罪中品尝到的麻木吗?还有被她束之高阁的洁癖?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周红看着他的时候,眼前幻视的是他爸爸或者他被强奸到窒息的样子吗? “你能做什么呢,把这个药就水吃了吧,好好休息。” 修完她才满意地捧起儿子的睡颜,太青春了,一摸好像沾满手水,水滴似的鼻尖湿润而冰冷。 白思源不给周红碰的,只允许一些亲吻,牵手,拥抱,他说他“和外面那些能随随便便碰的男人”不一样。他要结婚的。 结婚。 白思源却觉得理所当然。 做起来为了爽不管对方死活的坏蛋,天生会说甜言蜜语油腔滑调拿她没办法,明知道她不爱任何人,比他更像一个目中无人的瞎子,也只能清醒地,绝望地……陷落。 他模糊地听到女人压抑地喟叹出自己的名字,胸口锥心一疼伤口却迅速发热溃烂地快乐起来。滚烫的尿液喷到他鼻梁上,如同迅疾山雨冲刷,白思源眉头与肩皆惊悸地一缩,又气又急又羞,却只嗔怪地呻吟了声就被拧着头发把喉咙深深打开去接,他极难受似的翕动眼皮,又像只霸食的野生动物怕来不及般直起腰反复吞咽,喉结迫切滚动,试图将爱液灌满胃袋,只是一切来的太没防备,还是漏了许多,他呛得脸红气喘,泪水涟涟。 他脸上沾满了女人下体的味道,细长手指接着从脸颊流淌下的水,连内脏都被染上了不属于他的颜色,是个彻头彻尾的骚货,一个人人都爱人人都怕的漂亮婊子。 “你说为什么会没人进来啊,”她又歪头望着门口,轻笑着说,“就说那些人喝酒都是假喝,拿在手上好看,所以不上厕所,只有我是真喝。” “你什么时候把衣服放到四楼了?” 占三千亩的地起那么高的楼,上层的套房留给下层宾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房卡都是随请帖寄的,盼着你睡几夜玩几天,也成个会员,来办酒会,宴宾客。 每每这时,白思源真的感觉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妹妹,互相诋毁之外,他不得不包容着她,明明他们同龄,佛历2536年,他出生时,正是泰兰德翻来覆去血腥政变的时候呢,不过,那段日子,对他来说依旧阳光灿烂,算好时节。 周红眼睛不抬,捧着他的脚趾剪指甲,敷衍地唔了几声。 “不是他的某个姘头吗,你说的,希望我没记错。” “哇。”女人略显冷淡。 我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真正的家,和其他血缘都无关。 “我伯母那种蠢货都当上了教育部秘书部长,新首相组内阁的时候,你不努力些,我会很丢人的。” 楼上的人所讨论的韩谭,此刻也在思索着一些楼上人的事情。 本来他只是对初恋情人的所有爱屋及乌……要不是他应酬完她们就从阳台消失不见了,真欲同这姐姐把酒言欢几回。 或许,他今天要订婚的女人,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观察过被阳光射透的纯白山茶花吗,层叠的花瓣,阴影处藏的色都是幻变而缤纷的。 为了形容他,他背下三千的花语。 显然在场只有这个人能如此对韩谭说话,和书忱,从情怀讲,他当年是宿舍的大哥,班里的支书;从现实讲,他一年百亿,用美刀记;从道德制高点来讲,他娶了初恋女友,从来洁身自好,没有小三,男的女的都没影。 “你妹的原来你也知道不体面,你损死了,”和书忱闻言舒了一口气,笑骂,“都几把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老二都没怪过你。”的最损的事,就是包养舞蹈学院的学生照周礼群整个七分像送去演同志电影。 许多人和事儿,不用努力就能够记住,有些东西,你想破脑子都想不起来。一个人,在世界上走一遭,什么都不放弃,什么都不丢弃总是倾向不可能。和书忱不可逆转地进入中年,早就开始仔细筛选往事,毕竟采访,自传,都要放点能大谈特谈的东西。 各个假期他们总要去各个地方跑一跑的,好男儿嘛,志在四方,大二暑假,韩谭突发奇想,这四方城的蚯蚓我们都抓遍了,嘿,不如去礼群老家玩。 周礼群眼皮都不抬:“不要。” “好你下辈子投胎去吧。” 他大概是个天生要众星捧月的婊子,蜕变得好快,学得出色极了。 下了台,下了课,他幽幽离开所有人的视线,忙着工作,忙着自力更生。 被拒绝两次,一宿舍大院公子哥愤懑起来,我们给你钱行了吧。 老二,你爸妈都不在了我们就是你亲兄弟,我们帮你种田哈。 那个叫周店的村庄有巨大的威力,包括现在和书忱回想起来,仍是头晕目眩,已经走过的路,闭塞崎岖,恍若梦境。而早就提醒过他们不要开车的周礼群倒是望着窗外十分快乐,丝毫不提他从如此穷乡僻壤,走到七百公里外的天子脚下,有怎样的眼泪,辛酸,隐情,他的人生,是怎样的云遮雾绕,关险无数。 “你见过小鸳鸯在里面野战吗。”后座有人有气无力地坚持发情,惹得大家哄笑不已。 傍晚他们到县城旅店休息,和书忱冲完澡找到在阳台看月亮的周礼群,那素着的侧颜有着盈白月光都无法比拟的清冷。 “你可不能介意,他们都很好,只是我变太多,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汽车,或者说,科技在他们眼里太强势了,象征着国家,政府,城市,权力,有钱人,只存在外出打工的人口中然后转移到他们的想象里,突然陌生降临,他们会好奇,更多的落寞,就是‘可悲的厚障壁’,忱哥。” “操这种感觉怪让人讨厌的。”周礼群坐在晚风中不说话,只留下和书忱苦闷,思索着改变点什么。 记忆中,青年透明美丽的脸庞上好像鬼上身了闪过不耐,那双越夜越亮的猫一般的眼睛,好像和全世界都隔膜着,和书忱情愿是自己看错了累晕了,也不敢相信周礼群在虚与委蛇,可那冰冷灵异的情绪,无数次在他脑海里被放大,惊悚而尖锐,如同顽癣一般真实。 “你刚刚什么表情,不想吗?直说快直说,你不信我能干?”和书忱晃了晃周礼群,他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自己要这样不依不饶的,是因为想证明什么还是难以启齿的……优越感? “财迷,钻钱眼里去啊,还真以为你无欲无求呢,假清高!放心,大哥肯定带你挣大钱。” “如果脚踏实地,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怎么看周礼群都是最完美的那个天使合伙人,结果东窗事发,周礼群无声无息地被送往外国留学,和书忱望着人去楼空,沙包大的两拳给韩谭打成熊猫尤不解气,若非太多人拦着他几乎把此獠绑块大石头沉到镜心湖里去。 陶冶青和周礼群确认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退场,龙柳妃会怎么上台,刚说几句黄莘就去而复返,其实她没想打扰任何人,拎起放在地上的摄像机又要四处游走。 “人真是一对拉拉,正谈婚论嫁呢,”黄莘撇嘴,分饰两角戏瘾大发地把那两个人雷天雷地的对话学了起来,然后摊手,“当我叶公好龙好了,我拍片从来不用情侣啊。” 哥们你……真的令人发指了,都说女神难当,我看男神也不遑多让,黄莘愕然, “不是我请的,我不认识,周教授,你认识吗?还是龙柳妃找的人?” 就这样没了下文,陶冶青和黄莘都以为周礼群会继续说点什么,按照对话礼仪,就应该继续聊下去,将一切戛然而止的男人镇定自若地把微笑放在瞳孔四处游弋,半晌如梦初醒般轻哈了一声,感知浅淡。 他无奈又有点困扰地颔首:“好吧,很巧,我姐是小红美刀,榕树网写手辩才天,红尘粒粒砂也是她,她还有其他五六个笔名,但不能再泄密了,你们也不会说出去,对吗。” 【3】 可慢慢他就不疼了,下意识抚摸自己额头的伤口,凌乱的身体被整理好放轻松,再次融入那种稳定而愉悦的状态,温馨的眸子里尽是一波静水流深,看看手表,他喃喃自语:“还能睡十分钟。” 离开了你,确实过得好多了,虽然依旧很爱你,但爱情在我的生活中已经无足轻重了。 周礼群没计较谁进来,和善地想了想,回答:“药。” “当然是药,龙小姐看我这段日子太难过,把她的医生介绍给我了。” “哪有这么严重呢,都是二类药,龙柳妃和我同病相怜,帮助了我很多。”大把安定剂吞下后的男人对一切都是如此举重若轻。 陶冶青痛苦地捂住胃,她恨自己邪了门的第六感,恨这男人不听劝的莫名傲气,恨自己找过来打破幻想。 她失望地看见男人不气不恼,甚至近乎神圣地微笑起来,他坐在沙发上,一身风光霁月的白金西装,精明强干,长腿交叠,或许是因为他的脸庞现在如此惊艳而完美,每一寸眼波的流转都自带褒义。 不,镇静剂不治这个,它带给你再美妙,再幸福,再平静的心情都是假的,一克少吃就要讨债般加倍反噬。 陶冶青有太多话想反驳,以至于抱着手肘彻底沉默。她初次买到镇定胶囊在墨西哥,还是不成熟的小孩子,可周礼群三十六了,有比自己更漫长的人生经验,自己都懂的,他难道会不懂。 “我可以接受你的过去,因为那不是你的错,莘莘说你水性杨花,心机深凤凰男,我都不在意,但你沉迷镇定剂,我、我……”周礼群捂住鼻尖和嘴,陶冶青自知失言了,连忙后退,“周教授,订婚的戏过了,我们就……再见吧。” 从周礼群回国,他们在剧院认识有三年,第一次有这样的肢体接触。 【1】 “我说,一家子生了对姐弟,有一个是同志,另一个是不是也特别有可能是同志,不管从基因,还是影响来说——”韩谭没打比方,刚刚他是真看见周礼群大姐缠着个长发及腰的妖姬耳鬓厮磨咬得不亦乐乎。 所以周礼群也可能是喜欢过自己的吧,他们曾有瞬间,是相爱的,会吗,他以前,现在,之后会喜欢男人吗?病症会遗传,他总那么钦佩姐姐,因为姐姐勇敢,不世俗,所以他也向往勇敢,不世俗吗? 他不觉得周礼群错,周礼群怎么样都好。 花语是,执着,温柔,孤傲,高洁。 舍友早看不惯韩谭做梦了,刻薄地指着他唤朋友来看:“得,又发神经病了。” 果然韩谭从善如流,低头认错:“好吧,今天他订婚竟然还会请我,我就冷静一点吧,这些年做的够不体面了,不能辱没他的善良与温柔啊。” 要说韩谭做过的最损的事,就是包养舞蹈学院的学生照周礼群整个七分像送去演同志电影。 许多人和事儿,不用努力就能够记住,有些东西,你想破脑子都想不起来。一个人,在世界上走一遭,什么都不放弃,什么都不丢弃总是倾向不可能。和书忱不可逆转地进入中年,早就开始仔细筛选往事,毕竟采访,自传,都要放点能大谈特谈的东西。 各个假期他们总要去各个地方跑一跑的,好男儿嘛,志在四方,大二暑假,韩谭突发奇想,这四方城的蚯蚓我们都抓遍了,嘿,不如去礼群老家玩。 周礼群眼皮都不抬:“不要。”算是穷山恶水,那我们也觉得是好的啊。 从小到大周礼群没有过男性友人,这残缺让周礼群和大学里的男人逗嘴,都是学着周红和男人说话的样子,不去认同,不即不离,有些逼人,但实在又知道轻重。 手风琴,吉他,写剧本,打篮球,下棋,洗照片,杂拌的手艺目不暇接,被红某人压抑着的风情终于催熟了,喷发了,元旦的校晚会,他站在台上主持,洁白的西服,如同在开放一朵优雅而盛大的昙。 自视甚高的王孙爷们人前唾他“小白脸”,“乡巴佬”,背地里不依不饶地约他吃饭,带他玩;普通男同学,只敢背地里骂他几千遍“骚情”,当面却畏着,甚至有时候周礼群做班长主动关心一下他们,他们还能高兴,得意许久。 “不要,八月农忙着呢。” 第三次,周礼群终于放下书,清浅透亮的眼珠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尽情迷失在他灿烂的微笑和话语中:“服你们,田抵给村里了,别祸害田了,我能带你们转转,不过老家土房太小,住不下你们这些大佛,你们晚上还是去城里住旅店吧。” 他只是趴在窗户上指着小路两旁满眼的绿笑眯眯地说:“青纱帐,我最喜欢往青纱帐里走了,打仗的时候,人往里面一钻,蚂蚁一样就消失了。” 村里不只有人,还有狗,汽车一来狗就叫,一条狗叫,全村的狗都跟着叫,叫声中含着狂躁与疑问,而人齐齐蹲在路边,有男有女,神情并不热情。 “为什么他们那么奇怪,你们不都是亲戚的吗?” 明明他是那样谦和地为乡亲们辩护,和书忱愣是看出几分恃美行凶的意味来,班长说话就是发命令,命令被他稀松平常地讲出来,反而叫人不好违抗了。 死去的知识攻击和书忱。那群农民蹲在路边时在想什么?他们和这辆汽车毫无关系,是两个世态,两种人生,车里的人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说不定还会从他们身上夺走什么。 “如果所有人都能用上廉价地用上互联网,用上计算机,世界可能就不会这么封闭了,我要创业,或许做做盗版走低价?你来当合伙人吗老二。” 后来的一切证明周礼群是多识时务的俊杰,和书忱自己都要哑然失笑,他的蓝图显然只造福了自己,至于人心,依旧割据分裂着,更甚也说不定。 反倒周礼群没事的人似的微微靠近他,年轻的身体总隐着灵动的香气,好像一条冰凉凉的小蛇,有形有迹地在经脉里游,和书忱放松下来,听他说:“大哥你可别骗我钱,我只能技术入股。” 而他笑一声,亲切又大方:“有时候我觉得当个理想主义者很好,有闯荡的勇气也很好。” 是,和书忱当然做到了,只是合伙人不是周礼群而已。周礼群很出色,写的加密软件,cad软件,杀毒软件,甚至中文系统都是他们中最好的,期末做的跳格子小游戏和书忱现在还装在电脑里没事解闷玩。两个人还一起做过黑客——和书忱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金盆洗手或者被招安,周礼群绝不是小打小闹地破解些软件,他会渗透,攻击,手里曾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上万肉鸡。 【2】 “大导演,怎么二月霜打的茄子似的恹头巴脑的,人家不愿意啊?”陶冶青倒是很在意。 身旁的周礼群静静听着,五官微笑,葳蕤自生光,都这样完美妥帖了,还时不时碰一下自己左边额角和太阳穴垂落的黑发,用那带着淡淡光晕的,洁白单薄的手指无意识地整理。 “不是我请的,我不认识,周教授,你认识吗?还是龙柳妃找的人?” 就这样没了下文,陶冶青和黄莘都以为周礼群会继续说点什么,按照对话礼仪,就应该继续聊下去,将一切戛然而止的男人镇定自若地把微笑放在瞳孔四处游弋,半晌如梦初醒般轻哈了一声,感知浅淡。 他无奈又有点困扰地颔首:“好吧,很巧,我姐是小红美刀,榕树网写手辩才天,红尘粒粒砂也是她,她还有其他五六个笔名,但不能再泄密了,你们也不会说出去,对吗。” 【3】发前翻找,从瓶子倒出小把绿色胶囊,在手心看了一会,数也不数,囫囵吞下,打开水杯抿了小口水却没喝下去,咳嗽着吐在大理石地面上,嗓眼到喉管疼得仿佛生生咽下了铁蒺藜。 醒来后他又是游刃有余,无所不能。 “你吃的是什么?”一道声音打扰他,如同风刮起平面湖心一阵冷颤的皱纹。 “是真的药吗?” 随即那声音高高扬起,落得支离破碎:“妈的,龙柳妃是不是恨透你了,把你往火坑里推,你不抽烟不喝酒,也不需要这种药啊,不要帮她了,我们不要帮她了,她已经疯了,她不止要报复韩谭,她还要报复你,不不不,她已经在报复你了!” “眠尔通吗,你在吃眠尔通还是利眠宁?你不会吃的利眠宁吧。” 周礼群根本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清醒精致,黄莘又说中了。 “原来你也吃过呀,为什么不能理解龙柳妃的好意呢,我们并不是生来脾气就这么差,不是生来看见某个人就立刻要掉眼泪,不是生来就充满怨毒,只是我们生病了,我也看了中医,说这是肝郁气滞,需要长久的调理,我等不了,我的工作,手下工人学生的工作,难道要为此停摆吗,中药也好,西药也罢,都是一种选择而已,对吗?”他循循善诱。 你难道忘记了真正的有益的情愫是什么样子吗?真正有益的快乐,坦然而强大的心境?尊严,自我,不是简单吞咽的动作能产生的。 男人眼角眉梢含着的是与初次见面时别无二致的动人笑意,却空洞洞的,比自己更像一个美丽的笑话。 “我知道你不会和其他人说的,吃药,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这样避之不及,我还是原本的我,并没有什么改变。”年长者说着,用修长温热的手指包裹住了她的手。 “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我们之间也有秘密了,教授。” 周红最后一次参加酒会还是2005年,创业失败,涎着脸给一个花臂老总做涉外秘书,重复着,笑,陪酒,剪雪茄,点雪茄,打高尔夫球的生物活动。 韩谭几个人聚过来和白思源聊天,这不是正中了他下怀吗? 想吐,好想吐。 “你不是刚。”白思源长长的眼睛眯起来,睥睨而狐疑。 “……滚。” 她往泳池那边插兜站了一会,沙滩椅上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孩,举着小镜子,静静涂着口红。 如果有手风琴,她也不愿意合奏一曲,这是独属青春之歌。 仰头听啊听,感觉胃舒服点了,她才原路返回。 你还能笑出来?周红瞳孔微微收缩,把手腕别在身后,也咧嘴笑了。 气度,派头,真的是个大人了,独立的大人,刚出生他就是一滩粉色的泥巴,是她往里面塞了骨头。总是想教他,爱他,疼他,宠他,把他宠得娇气烦人无法自立门户才好,这样,土地,宅基和他那身贱肉,永远都是她的。 可能她永远学不会当一个好姐姐,但会当一个好前任的,至于白思源,她可管不了。 正巧白思源在说着什么呢,听到女人异常沙哑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慢条斯理地接住自己的话头:“她那时候特逗,和人谈朋友,第一件事,借钱,我就不赞同,太江湖了太low了吧。” “真哥们还是假哥们,只有事上才能看得出来。平时吃吃喝喝,酒肉朋友,等到真正有事的时候,哥们全没了。” 白思源冷冷勾唇。 躺在街上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时候,是我把她带回家了,把她破败的身体,强烈而完整的自尊 你永远,永远都比不上我的,无法参与她灰色的人生。你只是仗着她年轻的责任心,她无言而无妄的爱,一次次伤害她。 韩谭嗅到这位嫂子言语中发难的气焰,看向她口中的“谁”,“谁”的瞳孔灵猫般发亮,那亮光佻脱颤动,好像要挣脱什么,几乎要挣脱出来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之前做弟弟总是很爱生气,好像现在也没有什么机会对姐姐好了。” “我再敬白……小姐一杯。” 空杯子从他指尖滑落,他按住小腹喟叹似的,节节后退。 其实女人并不苍老,肌肤润,眉毛黑,那丝缕白发反而衬得她安详高贵,她为周礼群递上药瓶,不慌不忙:“一会要讲话了还喝酒,瞧你胃疼的。” “哦,我们带他去对讲稿了,一会见。”沉默快八分钟,她看看自己的表。 龙柳妃没什么情绪,表示四年前,他们就成了挺好的朋友。 “谢谢你送药过来,但也不许打趣我了。” 牙尖嘴利,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怪异。 玩转话术,转移焦点,回避质问,歪曲事实,天生政客似的优点,倒是随了周红。 周红没心情笑她弟弟的虚伪了,只是歪头盯着被他细长手指笼在大腿根的玻璃药瓶。 效果这么像没事找事的美国佬爱磕的……tranilizer?住隔壁的白人肥婆,五个孩子,一闹起来,挨个塞嘴里,立刻又乖又安静,不吃就是五只暴躁小野兽,州法律不许给小孩用,哪又怎样?小时候不吃长大了迟早也是要吃的,说不定还要沾点阿片类药呢。 她是真圣母,圣母到肝炎猝死了——酗酒磕药诱发的肝炎,正常,圣母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有了关于药的猜想,周红再看周礼群合理的一举一动,莫名很平静,她第一反应是,啊,怪不得。 她又看见孱弱的命运,薄薄的,断流的河床躺在他的脊骨里。有点茫茫然,兔死,狐悲。 【2】 第一个出场的是周礼群,他砌了一堆无聊好听的客套话,没人记住他说了什么的程度,宴会发言总是如此,男主人无功无过地下台了。 第三个出场的是龙柳妃,韩谭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箭步冲到黄莘的摄影机前,冷声制止她,身后,他老婆开始了悠悠的讲述。 她叫龙柳妃,出生那一天,遥远太空轨道响起《东方红》的乐曲,她脸若初生红云,哭声,也像唱歌似的,很少见那么美丽的婴儿,父亲,母亲,爷爷,姥姥,姥爷都异常珍爱她,爱得她二十六七都没能结婚。 大厅黑了下来,又安静,好像空无一人似的。 “这个视频,是五年前,我亲自拍下来的,五年前,小周还在英国,视频里当然不是他,一个整容整出来的假货,由我丈夫韩局长亲手制造。” 四代单传,难道这就是她要当同妻的理由? 千里之堤,亦可溃于蚁穴,我可看不得,你们这么春风得意。 周礼群在后台垂着睫毛听着,指尖在鼠标上画着圈,这进程让他满意。 他并不打算在北方名利场待下去了,辞职报告已经在审批,名声现在,以后对他都不再重要。 当年赵娣说会把他送出国,他很开心,问能不能去美国,不需要什么好学校,因为有家人在那,赵娣轻松应下。 做人留 所以回国了周礼群还主动联系的韩谭呢,乐得做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陪他们母子玩琼瑶过家家。 “既然深情,就不要总是嘴上说说,用你的前途,换我的‘钱途’吧。”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就像小时候暗地坏事一样自在,快乐,声线都颤抖,毫无自觉。 【3】 宦游多年,早就丧失了尴尬与紧张的情绪,无可指摘,而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正好卡在那强势又膈应的微妙界限,不上不下,让人如痰在喉。 大家都是一样烂,谁也别说谁,这事只要没有在他在任的时候捅到普罗大众跟前,就不会伤筋动骨,所以韩谭第一时间去挡黄莘,怕她在搞直播之类的东西。 “主动下任,难道还要人家赶?我看见了彭万里和许多多,他们都是海派调来的,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认识,反正肯定都是没好处的人。” “前功尽弃?还不是您家大娘子没和她沟通好,不是说她得了病过几年就死了,”韩谭靠在墙上皱眉,“我估计她手里还有我睡觉的视频呢,妈的,让她放吧,反正我鸡巴又不小。” 讲什么门当户对娶妻必敌,求得重庆龙家的二小姐,本来从八十年代起他们主家就尽数移民鞭长莫及了,但凡赵娣和龙二怀柔些,也不至于丑成这样。 “让你身边的秘书直接给我申请离职吧,顺便给我订飞奥克兰的机票。” 韩谭沉默了一会,冷笑:“也许半年,也许半辈子,不是要看看情况吗。” 韩谭又打电话让司机接他出酒店,坐在车上他凝视那大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按照巴洛克风格建造的庄园如同珍珠方糖洒落草地,而他语气像个怨魂:“有时候真恨你的道德感和过分怜弱。” 白思源卜到这样的心思彻底被逗笑了,扔了牌面,把手指覆在身侧女人熟睡的面孔上,轻轻趴在她的臂弯,揉着她的锁骨和脆弱脖颈。 要做最坚固的盾和最锋利的剑。当那人长硬了翅膀想飞走的时候,只需在耳畔暗示一句:你,不能没有我啊。 周红睡眠浅,睁眼都恍惚了,碰是不能碰的,揩她油倒是起劲。 白思源没说话,娓娓的长发水蛇似的一晃便支起身子坐起来了,冰冷而细腻的手掌摸到她的脸上摩挲。 “憋住。” “周红?” “祖宗,我这是困的眼泪怎么憋啊。”周红感觉不到疼似的幽幽说。 是,很傻,周红躺在床上仰视白思源,银白夜色中他依旧美得让人心颤,即使他已经……是做父亲的年龄了。 她突然噗嗤畅快大笑出声,之前是小巫师,现在是女王陛下。 正好她卑贱而平庸,热爱玷污所有的精英。 只是世界上无条件的东西,好少好少,砂海淘金似的越来越少。 于是小人们又开始在她的大脑里吵架了。 脑子乱得不可开交之际,女人的指尖老实地爬上白思源直立挺拔的腰身,轻轻握住。 白思源眯眯眼,缓缓披衣下床,裸足在羊绒地毯上游戏般四处晃动,不知道从房间什么地方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带着不屑,甚至冷漠。 怎么拴住女人?白思源有十几年没有思索过这个课题了,久到想起便觉得是一种耻辱,一种庸俗。 喉咙中难散去的喑哑让白思源深知拴住她有多么不易。然而,太易拴住的爱人又多么无味,激不起白思源的热情,激不起白思源的本性。 叛道离经,命星中排布着过多的精力,野性和闲情,而周红正好耗 想到此,白思源掩住鼻尖好讥讽,也好冷静:她是自由潇洒惯了的,半工作半爱好地常年和各种男人厮混,他即使是淫魔一个,单枪匹马也拢不住她。 无论多少人喜欢周红,这女人功成名就又最终回家,只能和他做爱,在他身上发泄,同他养孩子又和他埋在一起,如此如此,如何不算他白思源的功勋呢。 白思源多希望她永远都这么乖,知道他的好,不要再不识好歹,有眼无珠。 “宋卡说他从座机到私人号码打遍了,你想得很好啊,不过也要他同意见你才行,”白思源放下手机,安慰周红,“男孩子长大都会对年长者光环祛魅,没有例外的。” “那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造物主有公式,一般长得高比例好的,手指也特长,这女人就是,托下巴的动作,别人中指撑死了到颧骨,她碰到眉尾绰绰有余,她就那样轻轻地点着太阳穴。 既然思考了十几年一无所获,既然非要有一个坐享其成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可那时候周红只觉得,美好的-,就是上位者赢两次。 2013年3月,杭州,和山,一个破地方,那种打车的时候探头说着“诶呦师傅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把司机骗过来的地方。 车里钻出来一个男生,把书和平板放在头顶挡雨,又实在难掩一副情窦初开的湿润可爱样子:“寿姐姐,昨天,昨天谢谢你。” “今天也谢谢你!谢谢你送我回学校!不然真的打不到车了。” “不用谢小朋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女人微微颔首把烟放在嘴里点燃,捻在指尖,玩味地挑眉示意。 舍友好奇劳什子的寿利施,上网查了查,显然是无名无姓之辈,使了什么手段一夜把工大萌神兼院士向洋洋之子迷得不要不要的。 教他妹妹书法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家,美院教授,和山这附近几所破烂大学校名都是他写的,一个校名要几百万,这还是情怀价啦——教授就喜欢这座小山包,平时就住山里,他妻子被安排在附近承了情的大学里当水课讲师。 青石板阶梯,藏在不歇春芳里,走过的人,裤脚会湿,洛可可只能走到半路把裤子卷起来,他有好细长的跟腱,很突出也很美丽,小腿笔直,白得像植物茎块。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唐,王维,癸巳年叁月捌日熹熹书。 小姑娘毫不怯场,眸中灵气炸现:“孤寂无人的山里,芙蓉花在枝头绽花吐蕊,如烂漫红霞般艳丽。山谷杳无人迹,没人知道、更无人欣赏它们生命的存在和美好。妈妈,我喜欢这份独自开放,又默默凋零的强大与自信,生死明灭,来去自由。没有怒放的欣喜,也无凋零的悲哀,一切随缘任运。” 女孩被夸赞了,甜甜一笑:“妈妈,这副字,我想送给哥哥,哥哥光是站着就让我想起这首诗。” 小孩子亲近美人也正常,尤其是千禧年代的小孩子,感受世界太早,这会正急着谄媚,大献殷勤呢。 知子莫若母,向熹熹果然放不出其他屁:“字如其人,叔叔长得漂亮写字肯定也漂亮。” 左右也不过是问问你多大啦,在哪里上学啊,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呀,孩子却都回答得响亮而认真,助理见如此温馨,拍了美照数张,觉得可以做宣传之用。 “礼群你很喜欢孩子吗?”向洋洋看他会玩闹的亲近样子,不由问。 “她还有另一副嘴脸你估计无缘得见了,”向洋洋咋舌,依旧是幸福的,“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一个高龄产妇从鬼门关拼来的天使啊,有儿有女才能称得上‘好’字嘛。” 门廊的助理们纷纷整理好雨伞。 打着黑伞的高挑女人在栅栏外,怀中一捧硕大鲜亮的洋牡丹,黑风衣裹着黑套裙黑丝袜,朦胧雨丝沿着伞缘倾泻下来,让她像是山林里的孤魂野鬼。 “我怎么在这?” “找人。” 约不来,她就守株待兔,周礼群不见也得见。才刷脸让进,教练说他走完八公里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洛可可见周红莫名笑了,那唇涂得好红,惊心动魄的,不由拿妹妹的肩膀挡着半张脸小心翼翼地又问:“找,找谁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洛可可差点钻到地缝里,向洋洋1999年之前都在美国,回国了也一直任职于燕平,他到十几岁都是留守儿童,在南京和姥姥姥爷在一起,不太习惯妈妈人前叫他大宝。 如果说自己昨天去夜店被灌了点马尿醉迷糊了,差点被人破了处……本来在老妈心里他就愚钝,没有小妹聪明,现在还要加一个迟来性叛逆,变成又蠢又坏了。 肯定是因为那种虚假的大人,就算再会笑,对孩子而言都很寡淡无聊吧。 谁知小鬼头成功错会意,以为哥哥嫌自己碍事了,瘪嘴,水里的海豹似的扭动着身体从他怀里滑了下来,一边往向洋洋那边跑一边哭:“妈妈妈妈快走吧,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啦!” 她实在惊悚了一下,门廊处矗立的那位母亲眼睛流动着远比春寒还料峭的光,背后整整齐齐站着的七八个助理,气势仿佛十万带甲精兵。 向熹熹迎上男人的脖颈和双臂,被高高抱了起来,拢在周身的淡淡馨香中。 “认了你当干爹,以后连个干妈都没有,少个人疼啊,喜欢就找姑娘搭伙生一个。”向洋洋收回看向儿子的目光,淡淡意有所指。 这说法倒是得到了向洋洋的认同,她动身往外走:“是啊,我女儿很聪明,儿子就笨一点,你不知道现在熹熹拿筷子这样拿,拿笔一样,我问谁教她的,她说是她哥教的,一个错的姿势。”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因为他自己捏筷子的姿势都是错的,蠢得让人无可奈何,哪天被人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整个过程,从始至终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目光掠过毫不停留。 喂周礼群,你在床上张着腿求我把你操怀孕的时候,发着嗲淫叫要给我下好多崽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吧。 洛可可垂着眼睛低落得像只被驱逐离群的黑色小绵羊,周红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看已经很遥远的下山人,把尤带水痕的大捧洋牡丹递到男学生面前。 洛可可不说话,她也懒得磨叽了,找周礼群要户口簿才是真急:“呃,我走啦,你自己舔舔伤口吧,人就是这样长大的。” 只贴了五六秒,他就恐慌地退了回去,粉白的手揉着包花的玻璃纸原地罚站。 谁还会知道呢,周红唯一会忍不住纠正、批评、管教的小人儿,已经溺死在命运的长河里了,芳魂,素裳,贞洁纯良,恬静地睡着了,那样羞怯天真的娇柔脸庞,青纱帐里轻轻的呼唤,也枯萎了。 周红靠在高高的铁栅栏上,潮湿的山茶花从间隙探出,浓烈又阴郁的白,仿佛是紧贴的呼吸,雨水养出眼底森森的青苔绿。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从来如此,周红路上随手勾了个花环,一个人披着时有时无的雨下了山。 “诶,你不是刚刚那个在他后面打伞的……”周红一怔,直接笑嘻嘻地把花环挂这报喜鸟手腕上,“是不是周礼群打算见我。” 周红只听闻他在桃源里买了别墅,那块地08年开盘的,因为在湿地附近,价格和燕平那套比也是不遑多让,歪头问:“几幢?” 【1】 我有过好多呢,比这漂亮的也有,串在手上的,脚上的,当戒指的,现在城里孩子很大惊小怪,不过是这些破玩意。男人飘忽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含着很轻的哽咽,只有花知晓,大家眼中他只是好轻松地擦身而过,如烟般逶迤一抹冷香。 车开出停车场,外面竟然是暴雨如注了,硕大的珠霰串成串,下坠时有股水滴石穿的狠劲,还是击不穿这样大雨滂沱,烟雾缭绕的夜。 这时周礼群手机响起,卖家很恭敬地告知:“东西已经送到了。” 轰隆——轰隆——沉闷的春雷降下。 江南烟雨,实在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周礼群又被骗了。 七 白思源:“图片” 白思源:“haveagoodnight” 很快胃里恶心的情绪又腐烂了,滋长出一片片柔嫩又湿漉漉的小花儿。 去迁怒一个瞎女人有什么意义呢,她不也只是周红恋母癖的投影罢了,大家都很可怜呀,谁都不曾获得……真爱。 “我姐姐,很烂的人不是吗,实在配不上我们那样的挚爱。” 白思源倚着车窗,闭目养神似的听着司机翻译,骤然睁开眼睛,发过去的语音低哑而尖锐:“我们当然不是敌人,你软弱得让我毫无兴趣,至少拿出你几个月前骑在周红身上的发骚的架势明明白白和我争。” 非母语显然限制了白思源的发挥,他选择放弃那种剑拔弩张的语气,像个长辈那样宽厚地笑:“我懂你,我们都是freak,看你就像看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所以不要在我面前好像很知道的样子,只会让我觉得你又贱又蠢。” 男人平静的嗓音中传来浅浅伤感,好像全然接受:“我说过,我不是个好弟弟,索取太多,还要我怎么样给曾经的你们道歉呢,几个月前插足你们也是我无意的,我和她是亲姐弟,本就没有任何可能,真搞不懂你们好像都觉得我会抢走你们的爱人,龙柳妃也是,你也是,当然我也能明白的,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刻,沉溺在情情爱爱里人都庸俗了,不过现在一切都忙起来,我没精力想感情的事,而且我不是想通过诋毁她……” 被恶意诋毁的周红提着一箱虫草和阿胶,毫不知情地按响门铃。 关机前弹出几条消息,他懒得去看了。 而她的脖子,白思源拍下照片的位置,吻痕如紫罗兰那样成串绽放,新鲜而荒谬。 这滥情无法动摇他了,只会让他更刀枪不入。看来周红依旧是那么肮脏的人,毫无改进,和谁都能睡一睡亲一亲抱一抱,然后还要道貌岸然地挑剔他的……不贞洁不完璧,像霸王条款。 他的廉价,他的低微,他的肢体全部切割囤积在账号里,碎了一地,没人要。 他查阅所有的信息,分析地址,翻看路过的监视器来勾勒蛛丝马迹,甚至,放下一身执着纡尊降贵地找到他的“侄子侄女”。 但这些都没关系,死人也不必再知道了。 男人在墙上摸了一下,黑色大门摩西分海一样分开可以供两辆车开进来的通道。 “到了新地方一直在忙,所以没时间和你见面。”周礼群接过她手中的礼品,轻触她死人般雪而僵的手,想到她一会就要永永远远停留在这个温度,兴奋得不知怎么是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毫不忸怩,近乎深情地凝视进周红的眼睛,为那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解放而快乐。 真希望你没有来世,不再祸害人间。 “你是吃了药吗?”女人蹙起眉头,仿佛不认识他。 周红垂眸,点点头当过了这个话题:“我要换鞋吗?” 这样极品肤白貌美大长腿,锁骨瘦得能盛水喝,神情又温柔,难以言喻的幽静。周红接过玻璃杯,扬起脸问:“你眼睛戴的美瞳吗?” 她又点点头,话很少。 显然对方同样无意寒暄,单刀直入正题:“户口簿,你能先给我用一下吗,如果快的话两天就还回来。” 女人晴天霹雳似的猛站起来,好长一条影子照在周礼群,所以她又慢慢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压低声音,示弱又满怀希冀:“那周红这个人的户口呢?” 客厅开错灯了,白昼灯肉眼看着太蓝,打在弟弟发 周礼群好热,也好高兴,也同意此刻心中有点无解的忧伤。 于是他于一片死寂中轻快开口:“当久了周兰,还想当周红吗?寿女士。” 无关紧要,周礼群摇摇头,生出怜惜一般的情绪。 下了几节楼梯,她突然回头对依稀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摸猫的男人问:“所以你从见我就再没有叫一声姐。” “你恨我。” “我甚至依旧很爱你啊。”他近乎充实地微笑。 “你知道了一切,你都查到了,还要把我的户口踢出去,你是不是觉得像从生活中踢出去一块臭腊肉了。” 眼皮挤压眼珠,女人神情好诡异:“对,我怪你,我一点都不想用周兰的名字和户口簿结婚,让我感觉在玷污她,她是一个真正无怨无悔深爱我的女人,我要保有她永恒的纯洁。” “你又在吃什么?” “不要,你拌在水里的迷药好像已经够多了!” “所以我说你恨我——!”周红抢在周礼群开口之前找回主场。 可是周礼群现在他妈的吃药都吃得这么“振作”了,什么玩意都能往嘴里放,做足了姿态要把她这块毒肉从骨缝剔除,完全“放手”,完全“理智”,完全“不逃避”,怎么叫他听自己的!就算她现场背诵“我心匪镜我心匪石我心匪席”全诗也怕是也不中啊! 关于那镇定剂,她没有评论过一句,她希望周礼群能懂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的身体,他已经是大人了,放手去做吧,及时行乐也没什么不好,短命也没什么不好! “你想怎么样,把我送给警察?让我坐牢?”她故作无所谓,耸耸肩,“白思源不会放过你的,他正逼着我结婚。他需要代理人,他需要我的。” 谁知周红看到那针管,竟然一步步主动逼近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张狂地仰头笑起来:“喂,毒品,还是毒药,你要杀了我吗!哈,好久不见,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你竟然,我从没想到,你竟然……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的丑事……你的丑事不都是你自己散出去的吗,你自毁名声又沽名钓誉,被向洋洋鄙夷的感觉不好受吧,被比你更牛逼更大权在握的人,鄙夷的感觉不好受吧!如果不是她看不上你你恨不得把自己打包送她床上去当小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