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榭里,正房檐廊下,赵玦坐在椅上,将紫铜手炉搁在腿上,双手轻捧着取暖;银烛作为流霞榭丫鬟的头领,担了御下不严的过失,跪在檐廊阶下。 嬷嬷举起大板,往她身前伏在长凳上的人打下。板子隔着那人的罗裙结实打在臀部上,清脆响亮,激起板下人吃痛嘶声。 赵玦旁观行刑,一语不发,秀丽的侧脸轮廓面无表情,静止如画。 “别打了。”原婉然总算挣开丫鬟箝製,由廊下跑入院子,抓住嬷嬷手中板子,不让它落那伏在凳上受刑的丫鬟身上。 原婉然情急跺脚道:“赵玦。” 赵玦头一回由原婉然口中听到自家姓名,深深凝注她一眼,继而低下头,掀开手炉,拿起小铜火箸儿,有一搭没一搭拨搅手炉内里灰烬。 “这会子知道急了?”赵玦慢悠悠开口,声调漫不经心:“方才在树上怎地不急?” 赵玦不觉将手中小铜火箸儿使得重了,直戳炉壁。 当时他在地上,眼瞧这村姑攀在树上高处,从容东张西望,把他看得肝火直冒,烦躁难抑。他欲待扬声叫她下来,顾虑她厌恶畏惧自己,万一受惊手抖脚滑,后果不堪设想。权衡利害,他隻得忍气躲在石亭后,直至她下地方才现身。 她那厢语出无心,在赵玦这厢,“你又不是不知道”言下之意说明两人相熟。虽则她未言及这分相熟来自西山那场患难,赵玦却记忆犹新。 他语气柔缓了些:“善泳者溺于水。”又道:“松树几丈高,一个不小心摔落,不死也残疾。” 嬷嬷手中板子不容情落下,有丫鬟吃疼叫出声。 赵玦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孤秀岗的松树比山上的高多了。” 原婉然回到寝间,坐在床沿摀住双耳。 不多时,寝间隔扇门响起剥啄声。 原婉然连忙爬上临窗暖阁炕上,跪在那儿支起窗户往外望,果然院里掌板嬷嬷皆走了。 原婉然听得赵玦这般说,心头一紧。 原婉然泄了劲儿,屁股往炕面一坐,她特意挑选丫鬟惯用的衣裳样式料子,为的正是伺机乔装出逃。 时序已入秋冬,哪天她逃跑,躲藏在园子内外不拘哪个屋外角落,棉袄可御寒;乌色可混入夜色里,霜色则混入冬季雪景。 当天,流霞榭的贴身丫鬟换了一批,银烛照旧兼管流霞榭,不过革去两个月月例银。 傍晚银烛进来送饭,问道:“原娘子要不要听戏?” 银烛道:“主子吩咐,如若娘子乐意,便叫戏班过来唱戏,给娘子消遣解闷。” 原婉然欲待这么说,转念又答应了。 原婉然对戏文外行,知道的剧目不多,最记得那回和韩一、赵野一块儿欣赏的《玉合记》2。她点了那出戏,眼圈儿跟着红了。 彼时听戏,她替柳氏打抱不平,哪里想到自己也教人莫名其妙掳走,夫妻离散。 银烛道:“外头规矩是如此,不过家里养的戏班不受此限。” “是。” 戏班登台唱戏必要带上许多箱笼,装载衣饰和道具。原婉然遂在小纸条上书明自身来历及被掳遭遇,揉成纸团,指望戏后要求参观后台,没准撞上旁人眼错不见的大好时机,可将纸团扔进戏班箱笼。 原婉然无心听戏了,不过坐在椅上不动。 原婉然回想《玉合记》情节,请领班跳过前头几出戏,由后几段演起。。当令照影双来。一鸾羞镜。勿使窥窗独坐。嫦娥笑人4。” 原婉然从前听过那道白,当时一心哀悯柳氏,此刻听了,直如出自自身肺腑。她心中怆然,忍不住落泪,随即匆匆抹去泪水,到底没逃过银烛眼睛。 柳氏道:“也都是游童艳妇之词。谁要听他。你去门前看。或有尼姑。叫他诵些经。” 与此同时,赵玦打发人询问银烛,原婉然听戏是何光景。来人回禀原婉然落泪一事,赵玦思量手边事情皆是不急之务,闲着也是闲着,便过来探视。 赵玦皱眉,近来不知为何,他比以往容易烦躁。 戏台上,沙咤利家中的下人沙虫儿正道:“可笑俺老爷。平空地弄甚柳夫人到府裏。准准的寡头醋5吃了百来瓶。活活的干相思6害了十几顿7。” 1杖疮:受杖刑后的伤 3坤伶:女演员 5寡头醋:找不到寡头醋的释义,不过有个相近的词语叫“寡醋”,指“没来由的嫉妒” 7出自《玉合记》,第三十八出。这出的名字有个生僻字,以前我用生僻字往po18一贴,生僻字以后的正文全部消失。为免bug重现,这边就不提这第三十八出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