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冬夜会来，春昼也是(上)
他走了几步，后头衣兰儿尖声叫道：伊稚奴！ 衣兰儿径自向韩一背影高声问道：伊稚奴，你给那狐媚子仙纳姆发簪，是真心的？ 仆妇们上前要搀扶衣兰儿，衣兰儿喊道：滚开！伊稚奴，回答我！ 西林钦氏道：韩总旗，我侄女执迷不悟，劳你答话，打消她妄念。 衣兰儿面色青白，好一会儿才能成声发问，她究竟哪里好，教你这辈子认定了她？ 衣兰儿怔住，问道：就这？ 那年他受召从军，尚未入伍前，他家猎犬黑妞教它的前度主人绑去邻县斗狗。黑妞在恶斗之后，逃出斗狗场，失了踪影。 他检查黑妞上下，原来它脚掌扎了刺，身上还带其他狰狞伤疤，该是斗狗撕咬时留下，幸亏伤口愈合良好。 黑妞在家将养数日，恢复体力，一日等他用完早饭，便吠叫着领他往外走。他们走了一程，直至步出村外，黑妞都无止步意思，他便借了马儿，带它前行。 黑妞幼时受过从前主人虐待，并不轻易亲近人，当时它却且奔且吠，带着与对待他一般的热情奔入竹林，奔向林径彼端那一个娇小身影。 那小个子也奔向黑妞，又哭又笑叫着大黑，嗓音娇嫩，原来是个小姑娘。 他忖度小姑娘与黑妞萍水相逢，重逢却如见相依为命的亲人，平日肯定十分孤苦。果不其然，稍后小姑娘对黑妞诉苦，印证他的猜想。 什么样的人家，这等糟践自家女儿？ 她自顾不暇，仍旧出手帮扶黑妞。她与黑妞重逢，先担忧它康健，而非倾诉自身不幸。她虽受到家里辖制，却不肯屈服，决定离家做姑子。 衣兰儿道：善良坚韧有什么难？多布施，装和气，不教人欺负便是，我也做得到。 我遇上我妻子那时，她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无人拉她一把，倒是有人落井下石。她并不耽溺怨恨，努力过活，能力所及时候，不忘周全别人。 他略为考虑，决意对衣兰儿把话说开，让她一痛决绝。 西林钦氏带衣兰儿回房更衣上药，送走大夫，摒退下人，这才发作。 衣兰儿听闻姑母数落质问，不声不响往床上一倒，将头脸埋在折妥的被褥垛上。 她说完话，等了半日，见衣兰儿趴在被褥堆不起来，便将她推了推，你赌气不理人也没用，这回姑母不能纵容你了。 西林钦氏愣住，内心蓦地震动。 她沉默片刻，软声劝道：衣兰儿，撂开手吧。 西林钦氏轻抚侄女后脑勺，这世上男人成千上万，不愁找不到好的。 西林钦氏硬起心肠，道：伊稚奴对你没意思。 西林钦氏道：衣兰儿，你错过的、得不到的，便是与你无缘法。既如此，牵挂有何用？放开心怀，把握你能把握的，否则你还要再错过其他好儿郎。 西林钦氏幽幽道：再也遇不到像伊稚奴一般教你心动的人，再也不会像喜欢他一样，去喜欢旁的男子了，你可是这样想？ 西林钦氏道：当初你皇爷爷偏心，将我的婚约夺给其他姐妹，我也曾这么想。哪怕你姑父对我实在好，我仍旧意难平。桑金亡国后，我成了普通胡女，又无法生育，朱家宗族长辈视我如累赘，多有抱怨。是你姑父独排众议，坚不休妻纳妾，过继子嗣完事。我长久死抱执念，为失去婚约前盟的痛苦蒙敝，到那刻方始眼耳清明，你姑父才是我的仙纳姆。如今我年事渐长，明白人生苦短，好生后悔当初虚掷光阴，迟了许多时候方才和你姑父走到一块儿。 是，姑母不敢保你的前路有没有像你姑父这般的人等着，可你停滞在原地，不肯往前走看看，如何晓得呢？衣兰儿，世间幸福千百种，并非在伊稚奴身边才能得到。人生就一次，不能回头，别辜负了。 衣兰儿料不到重视母族的姑母如此评定她们与格尔斡家的恩怨，因说道：我们西林钦家灭了格尔斡家，但伊稚奴也杀了皇帝叔叔。 衣兰儿奇道：姑母怎么晓得？疑，帮他入宫？若是济济儿主谋，那便说得通了，皇兄驾崩，他得利最大。但行刺成败至关紧要，把结果押在伊稚奴这个外人身上太冒险，想必是他那方亲自动的手。 西林钦氏说道：济济儿倒是伊稚奴杀的。 西林钦氏立时认出那是桑金祖传皇帝饰物，众所周知教天德帝赐给了济济儿。济济儿逃出桑金，舍不得将这代表过往权势的扳指离手，情愿终年戴手套遮掩。 西林钦氏郑重道：衣兰儿，伊稚奴帮西林钦家杀了亡国乱臣。你再同他过不去，姑母真不会原谅了。 1出自唐代刘方平的《春怨》，全诗为：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3写西林钦氏劝衣兰儿这段，是因为看过一些例子，感情也好，事业也好，当事人总之错过了。即使事过境迁，他心里始终迈不过这个坎，原地踏步不停追悔，到头来错过的追不回，反倒接着错过真正能把握住的机会，于是有感而发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