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有些伤心。
眼尾很有些哀伤地垂下来,鼻子皱了皱,如果他是一只兔子的话,现在耳朵大概已经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的。
颜湘是这样的,再大的事情他都坚忍着,只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表现出自己的难过。
生活太苦,这样也算是捍卫自己拥有难过的权利。
他伤心的情绪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蒋荣生跟他并排走着,忽地扣住颜湘下颌线,说道,“很失望?”
颜湘笑了笑,点头,“北城禁燃好多年了,我只在小时候,在家里的院子里,跟…跟邻居的小朋友一起玩过烟花。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了。”
蒋荣生低头看他,墨蓝色的眼睛很沉,宛如月色下的地中海,静默着,没再说话。
两个人穿过了拥挤的潮流,是要往回走的路。
片刻后,蒋荣生忽然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嗓音似乎含着无奈地,“你恐高吗?”
颜湘摇头,不明白蒋荣生的意思。
几秒钟之后,颜湘又后悔了,他该说恐高的,也许蒋先生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折磨他。
不对,他要是说自己恐高了,只会更如了蒋先生的意思。
反正说与不说,结局都是全看蒋先生的心情。
这并不是颜湘的敏感与杞人忧天,只是跟蒋先生相处了这么久,他总该有一些自觉的。
噩梦般的命运总是降落在意想不到的下一个瞬间。
颜湘安静地等着今天自己的命运,然而蒋荣生没有让他做不情愿作的事情,也有让他跪下。
而是带着他穿过了那两个高大的胡桃夹子卫兵,进了游乐园,然后坐在一间奢华的休息室里,直到,还有十分钟就到午夜十二点。
然后蒋荣生带着他,一步一步地爬上过山车的楼梯,坐进了那辆高大的过山车的第一排。
一整架过山车里面只有他们。
颜湘的眼睛垂下,往左边看,是沉浸在幸福圣诞季里,灯光璀璨的圣诞旧金山,往右边看,是深蓝色的太平洋。颜色很像蒋先生眼睛的颜色。
颜湘有点紧张,他现在至少离地面有好几百米,或者一千米,在茫茫的空中,他的呼吸都有些颤抖,双手只能紧紧地刷着挡在胸前的马甲式围栏,钢铁的冰冷让它的指尖微微发抖。
“十,九,八,……”
蒋荣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咬字缓慢,像心脏跳动的节奏一般,沉沉地,一下,一下。
过山车沿着挂着银色小灯的垂直轨道,慢慢地网上攀爬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远。
“五,四,三……”
“二,一……”颜湘也轻声道——
过山车已经到达了顶点。
一还没念出来,结果下一秒钟,过山车就垂直往下掉,心脏瞬间传来失重般带来的窒息感,眼泪也飚了出来,泪珠在空气中几乎垂直洒落。
耳朵传来漫长的鸣叫声,意志也有些模糊,很像某些时刻,不上不下,将达未达,脑海中完全一片空白。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过山车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漂亮而流畅的垂直向右三分之二旋转,然后再次缓缓地沿着七十多米的缓坡爬升。
颜湘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耳朵里除了钢铁声,海风的声音,还有蒋先生的呼吸声,让颜湘有了一些安定感,至少不是他一个人在空中。
当过山车沿着钢铁轨道往上蜿蜒,发出“咔咔咔”的声音的时候,蒋荣生忽然叫了一声颜湘的名字。
“颜湘。”
在距离天空很近的地方,风尤其凌厉。
于是蒋荣生的声音就显得很轻,像月亮对潮汐温柔的吸引,反复翻涌着,卷动着莫名的情绪。
“睁开眼睛,抬起头。”蒋荣生说。
颜湘已经被训练习惯了,刚刚还因为害怕而仅仅闭上的双眼,现在听到蒋荣生的指令便下意识地睁开,头也微微昂起来。
然后就看了距离自己很亮很亮的月亮。
颜湘俊秀的眼底噙着几分茫然,和渐渐升起的惊异。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蒋先生,又转头,呆呆地看着眼前巨大的月亮。
过山车一点一点地往上爬,自己就离月亮越来越近,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
整片深蓝色的天空成为了夹在画架上的麻质画布,平整地摊开,完整地展露在自己的面前。
鼻子轻轻嗅着,似乎可以闻到云朵像棉花糖一样的味道,每一颗星星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颜湘努力地睁大眼睛,想在那么多星星里寻找,看哪一颗是哥哥。
星星不断闪烁,颜湘与它们对视着。刚才因为急速下坠涌出的泪光,此刻在星光的照耀下,也微微地发亮。
如果在地面上的人抬起头往天上看,看到宛如小小的流星划过的痕迹,那是颜湘闪烁的,晶莹的泪痕。
明明是很幸福的时刻。
可是就是因为实在是太美好了,总有些不安似的,感觉莫名做了小偷,偷了命运偶然间从指头缝里漏掉的,名为“幸福”的东西。
当过山车攀爬至最高顶点的时候,颜湘有些紧张,瞪大了眼睛,等着下一秒钟的坠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