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慢慢回笼的时候,第一个感受是前额传来的胀痛,接着脉搏的搏动从太阳穴前侧猛烈地传来,一下接一下像是要敲穿颅骨,在睁眼前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林乐芒动了动指尖,掌根处牵扯着一阵刺痛,明显有胶粘在那里,浸着药水。于是她的鼻腔里闻到了医院病房独有的气息,混合各种生物化学制品的冰冷味道,紧闭的双唇里舌上沾染着铁锈味和苦味。再然后悬浮的控制力终于逐渐聚拢,林乐芒撑开眼睑,目之所及是昏暗的一片,连同紧急出口的绿光都显得迷蒙。窗帘合拢,缝隙外的天色仍和她晕倒前一样,黑得分不清天地。 说话声从另一侧传来,熟悉的音色让林乐芒紧绷了一瞬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是陶冬。 林乐芒转过头,眉心还是皱着,嗓子干涩得没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陶冬叹了口气,从床头桌上拿过水杯,用棉签沾了轻轻抹在她的唇上。 她坐到床边,一边沾水,一边借着微光端详着林乐芒的眼睛,勉强地提了下嘴角,“你就那么昏过去了,他们只能联系你的紧急联系人,我接到电话就过来了……” 哑着嗓子,林乐芒仍是打断了陶冬的话,似乎不希望对方对这个紧急联系人追根究底。 这样的话放在黎明之前,似是掬着露水,透着不易见的潮湿。陶冬将病床的靠背升起,又给她垫了个腰枕,林乐芒轻哼两声,腰背立刻舒服许多。她本想问自己手机的去向,而好友仍是提前预判到,在她开口前拔下充电线搁在床头。 话到末尾,陶冬的声音沉下来些许,致使尾音意犹未尽得如同问句,林乐芒察觉她还在观察着自己的神色变化,可以想见那些网上猜测言之凿凿的程度,连身边好友都能说动几分。事情变得如此荒唐又可以理解,毕竟自己在别人门前昏倒的行径确实戏剧化,说是不过一面之缘和几句交谈,很难使人信服。 前额的钝痛竟然在这句话后减轻许多,同时林乐芒感受到心脏的被揉捏感并没有在撬开顾影的房门前那么剧烈,以她与顾影之间的浅薄交集,这种程度的情感才是应该有的。所以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她无法掌控的大脑意识到底联想到了什么才会受到如此剧烈的冲击呢?她不情愿去想,却也知道自己不得不思考,已经处在事件舞台的核心,再说逃避就太幼稚了。更何况她处在合约的尴尬期,既要警惕态度不明的北视,也不能天真地指望未来东家的“保护欲”。 安静良久后,林乐芒忽地抬眼,乍起的话音在深夜的房间里显得太响,她拿手按了下耳朵,眼底有些不安定的情绪。 “她前房东和我说她没什么亲近的家人,这点目前他们确认了吗?” 陶冬很擅长打这些交道,林乐芒丝毫不怀疑这几句话的准确度,她看向输液架挂着的药袋里还剩下的小半袋补液,然后咧开嘴角,转头对陶冬说:“等输完液,陪我去警局拿日记吧。” 林乐芒回公司的时候专门从正门下的车。她在陶冬家洗过了澡,却仍旧罩着那件羽绒外套,脸上戴着的口罩和夜半被人上传的照片里一模一样。白日里刮的冷风让她微缩着脖子,伸手把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时,林乐芒侧过头,给守在对街小店玻璃窗后的镜头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拍摄角度。今天的狗仔们甚至没怎么用力隐藏自己,簇集的镜头在泛白的天色下一闪一闪的。她踏进大门前刻意再回头狠狠地盯了一眼,竭力用紧皱的眉头向那处既定的方向释放不满。 她想到那个藏青色的软皮笔记本里清瘦的笔迹,墨水将字符悬挂在行线上,米色的纸和黑色的文字,时而断墨的笔尖,述说着枯燥阴郁的冬季。林乐芒有些忘记昨日的天气,不记得是否也和今天一般阴霾,若是多一丝阳光在黄昏时分,日记本上会不会记下不同的篇章。她想着那些颓丧、绝望、苦涩和自嘲,如同每一颗无可阻拦的尘埃粒子,厚厚地覆盖了一个人的全身。她想起一直亮着的灯,黄色光线充当第一声丧钟,默然地投下影子。 “我有点惜命的。”林乐芒回答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头,直到前半句说完,才回过头来礼貌地补上称呼,“王总。” “所以我一直没上来,你就下来了?” 她能分辨出王宥倩对她说的话有些不满,无论是推了下眼镜的动作还是微微转移到左侧的重心,但这人的面上依然带着装饰性的笑:“我哪 说完烟嘴又被挟制唇间,这一口吸得狠,暗红的星点烧得快,青灰的烟气从口中呼出,恰好刮来一阵莫名的风。扩散的烟瞬时朝林乐芒涌来,似是为王宥倩沉默里未竟的意图向她申讨。林乐芒抑制不住地咳嗽,当气流在她的气管和喉间来回撕扯时,说着自己没有话讲的王宥倩又开了口:“你不该去找她的。” 她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后说出的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当然会被立刻反驳。 “没必要。又或许那些议论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我和顾影确实有特别的联系。” 这会儿她的语速很快,仿佛刻意抡起钢锤砸向巨石一般,直到全新的信息交代完整,她才停顿了两秒,缓了一口气,再接续上:“单从这些来讲,我和她亲近得不能再亲近了。” “杂物?” “我知道‘冷却期’只是一种托词,公关响应任何时候都是越快越好,公司给我们上的媒体培训课,我可是有好好听的。你这样说,只是因为一时半会儿无法应付,而对这件事你不允许半点错误。” “你这次没给自己留一丁点儿回旋的余地,亲手葬送了作为保险的电影项目,虽然一直说投入不如合作方多,但到底还是可观的亏损。总说你自己是结果导向,到头来还是为了报复不管不顾。” 低头瞧着空荡荡的掌心,林乐芒回得轻飘飘的:“当然是报复。损人不利己的事,还能不是吗?” 但林乐芒并没有接应这句推诿,甚至没有打算和王宥倩争论事情的真相,她知道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意外的可能性,即使没有可用以质询的证据,她也能认定万宇晴的事是王宥倩顺水推舟布下的陷阱。 一刻的沉默让王宥倩牵回了之前的话题,她察觉还有事情没有问清楚。 王宥倩没有接话,她这时站得很直,身形却显得略微僵硬,脑后有惨白的天色映着,白森森的:“乐芒,你认为这样做是聪明的选择吗?” 王宥倩移开视线,她心底的憎恨终于翻上了表面,所有不可控的颓败与顾影的死,都让她觉得愤怒。还有眼前假意心伤却是在另谋出路的人,漂亮的眉眼投进视觉神经,扭曲得比席宴上的一杯杯白酒还要呛人。明明是会送来蜂蜜水和解酒药的人,就算没能靠得更近,又怎么突然要选择离开。到昨天为止,她还能握紧手里的绳索,每一条的另一头都拴着一根脖颈,今天怎么就这样要被挣断了。 她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