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来通知转场的时候,陈糖正在化妆室的椅子上抖腿,盯着手机屏幕的目光像是要把它烧穿。她整个人坐立难安了一整天,化妆师刚才补妆的手都透着点不耐烦,摁着她的下巴搪塞地往她鼻尖上扑了两下粉饼,再勾了勾唇线,就甩手不管了。 其实这样的变化并非头一次,陈糖也不是一点儿加班都受不了,但不巧的是,她从林乐芒的助理娜娜口里得知了林乐芒生病的消息,这话一落在耳朵里,她便怎么都坐不住了。 心慌在陈糖的胸口弥漫着。 自己发去的消息是不是被别人看了,自己发去的语音是不是被别人听了。 陈糖坐在化妆镜前的旋转椅上发呆,刚刚经纪人走过她身边用台本敲了下她乱晃的腿后,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了。为了与中心台的调性匹配,她今日的妆造是乖顺的,掉成粉色的头发被染回了栗色,发梢在肩下翘着,素日乖张的妆容也只剩下了“乖”一个字。 她抿了抿唇,看着蜜桃粉的口红在唇间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她忍了很久才没有抢过卸妆棉擦掉。前些日子她的粉丝刚闹过一波,说妆造过于成熟了,显得老气,在工作室的账号下吵得不可开交,那之后公司就定了调,妆容一律不允许往深了化。可她家里还摆着好几只砖红色的口红,都是万宇晴平日里最爱用的色系。 陈糖转头看她,慢半拍地眨了眨眼镜:“啊?谁啊?” 陈糖当然知道这个人,电视上见过,而且以前在限定团的时候,团活蹭上过中心台的联欢晚会,也远远瞥见过做主持的文以安,这个名字在她的印象里是国泰民安的感觉,至少背景音乐得是“一条大河波浪宽”。 跟着经纪人拐了几个弯,陈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没作声,临到回神的时候是她们一行人赶过去又扑了个空的时候。陈糖的经纪人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她掩饰得很好,但陈糖看出来了,毕竟想带艺人套个近乎却白费功夫的模样是挺难堪,再加上陈糖恍恍惚惚的样子全被她看在眼里,更何况她手机里还躺着王总今天发来的言辞严厉的邮件。 本来陈糖低着头听她教训自己,但听到“年纪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起脑袋,想回几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经纪人又捏住了她的“命门”:“我知道你想着什么,你觉得林老师知道你这么不专业,她会因为你这样觉得感动,还是觉得你不成熟?” 很快,节目启动了录制,虽说陈糖的团队争取了很久,但她的部分也不过是节目其中一个不长的环节,所以次序不在前列,一直得到的通知都是让她在准备室等着。陈糖在准备室里闷闷不乐了一阵,而后助理陪着她在附近的走廊里走了两圈。这块基地是中心台最大的摄制中心,总共三个大型的棚和几个中型棚,很多晚会都是在这里完成拍摄的。回廊里总有提着各式设备、夹着资料夹跑来跑去的工作人员,头顶是层高夸张的顶棚,玻璃窗外是昏沉的夜色。 一走进正式录制的棚,陈糖被灯光晃得眯了眯眼睛,四下仍然是步伐匆忙的工作人员在跑来跑去,有一个轻轻撞了她一下都没来得及回头说不好意思。助理把手麦递给她,又帮她调整着耳返,节目组通知她先录歌曲舞台,再进行别的环节。 舞台助理语速飞快地讲完了该讲的内容,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是否还有疑问,这时她们都能看见舞台监督已经在台下做着rollg的手势。 在她问的途中,舞台助理转过脸朝舞台监督飞速地点头,转回来时恰好听到她的问号,便接到:“对的对的,您放心。您准备就行了。等会儿耳返里会cue开始。” 陈糖听到耳返里开始读秒,周遭的嘈杂迅速平息,灯光也被熄灭,等声音数到“一”时,那束聚拢的热和光当头照下,亮白闪过的一秒后,前奏响起。 这样的录制现场容不得她喊停,她开口,人声的音量在她的耳返里、在整个录制现场的音响里都把原声压得死死的,垫音听不见,伴奏也听不见。 顶灯的追光很亮,片刻不离地追着她走,台下仰视的射灯同时毫不示弱地打量着她,陈糖完全看不清楚舞台下的一切,她只知道整首歌曲的第一遍全在混乱的人声和伴奏里结束了,音响师一点儿也没有帮她调整过。 乐曲的尾音结束,耳返里导演喊着卡,舞台灯光霎时熄灭,舞台下辅助照明设备重新亮起,没有人抬头看她,依旧是繁忙的人员开始跑来跑去,舞台助理用相同的速度冲上台领她走回起始的位置,准备录制第二遍,以便于后期剪辑。 没人将她尴尬的样子放在眼里,像她这样的偶像做做表面工夫就够了,假唱的人还提什么自尊心呢。 陈糖站回起始的标记点,前方的射灯再度向她袭来,摇臂摄影机怼着她的侧脸做好了准备。正在她咬着后槽牙想要把脸面之类的东西丢在脑后的时候,斜前方延伸出去的阶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似是跟着谁向她走了过来。 经纪人要在台下急死了,但陈糖有些愣神,眼前是张好熟悉的脸,她恍惚以为是电视机屏幕的特写镜头,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和往日看过的不同。电视里是模板化的笑容和暖意的弯弯眼睛,她觉得那些都好看又遥远,不像真的,而眼前关切的眉目里含着点歉意,就变得触手可及。 好温柔。 她不是爱哭的人,至少工作里不是,但走来柔声问她的人真的太温柔,触手可及的那双眼睛里盛着一些她在林乐芒眼底曾看到过的东西。 “谢谢。不辛苦。” “加油。” 文以安摇摇头,接过话头说:“今天这么晚是我的问题,没必要正常的调试不给人家调,小爱豆看上去挺尴尬的,传出去也不好。” 副导演背过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后踱着步走开了。 陈糖走出录制棚冲回准备室,还惦记着在和经纪人置气,本来不想搭理对方,谁知经纪人跟着进门来第一句话就是要拉她再去一趟文以安的休息室。这要求她没法不搭理,她确确实实非常感谢文以安,如果不是文老师介入,要她再在那样的音量条件下录两遍,陈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压住自己的性子。 这一声让拧门锁的人有点纠结,大大方方地去人家休息室说声感谢是一回事,在卫生间遇到又是另一回事。陈糖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重新按下把手,她动作慢慢的,眼睛从渐渐变大的门缝里先往外打探,想要尽早掌握情况。 林乐芒拍的,只有她。 中心台的节目全部录制结束已经过了12点,文以安走出摄制中心的大门往家里走时,她路过的街道只有一间大超市还开着,她进去买了一些新鲜的鱼和蔬菜。可能是记挂着家里生病的人,文以安没有注意到有一条小尾巴远远地跟着她,在半熄的街灯和树木掩映下影影绰绰,像一道孤独的影子。 呼叫铃接通时有一句短促的话音,隔着夜里宁静的街道,陈糖听清了电流杂音里的声音,她能分辨得很清楚,那就是林乐芒。街灯又熄了一半,她靠在树干上等着刚刚叫到的网约车,公寓门厅边上的保安死死地盯着她,像是盯着什么不合时宜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