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浓郁,积攒了数日的雨迟迟不下,将天空压得低沉。 身姿挺健的男人肩背包袱,跨步上山。 他急于赶路,俊毅的面上不露其他颜色。明明无喜无怒,却空然横生了一股难抵的冷肃。 疾步倏止时,横斜的剑眉微扬,肃厉的脸上渐渐展出惊异之色。 女子长发披垂,盘挽着简单的发束,仅一支银簪作衬外再无其他。 “付向安。” 被风所携,带入了他的耳。 付向安突出的喉结一滚,他问道: “来看望方老先生。” “您如何知道……这个地方。” 直至男人步于身侧,她才启声道: 小满松解着封坛的绳结,一圈一圈散在地上。 “老师要是知道您来,一定会很高兴。” 空荡荡的墓碑上并无血亲的刻名,仅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方世安。 “方老先生的子女呢?他没有后人吗?” “经查司公务繁忙,时常通宵达旦的审理案宗,没日没夜的究查案件。老师一生未婚,论后人,应该只有我这个学生。” 手来无事,小满抱着膝望着眼前这座可以称之为简陋的孤坟: 付向安的手顿了顿。 “当年我与老师二人,因究查疑案牵扯到了江家身上,被经查司理事阻挠。却又因阻挠无果,而受当年的整个经查司排挤。即便曾经受他恩行之人,即便往日被他照拂之人,都生怕惹上江家,而对老师畏之远之。朝中丧办也得江家之意,就连官墓都不允他入。” 只听他接着淡淡苦笑: “方老先生的积蓄呢?” “老师一生清廉,又无家室。他用俸禄养活了很多凶案囚犯与死者的弃儿。其中……也包括我。整理遗物时,老师的草屋里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仅剩的钱银只余下六个板币。所以老师的丧事是我一手亲办的,包括这座坟,也是我亲手掘盖的。” 身旁的男人倾着身布香,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灭闪烁。精壮的身躯持着习武之人的挺拔,举手投足干净利落。 他的身影映在她的瞳中,燃出了零星温度。 呐喊被淹没于洪流,任凭如何挣扎都渺无希望。 或许无人所晓,抛身不知处。 她双手握杯举在身前: 她言出肃穆,坚毅的眸中泛起波动: 话落,她仰首而尽,接而弯身将其中一杯酒撒在墓前。 微怔过后,他效仿着她的动作,举起了另一杯酒: 与她的坚毅比起来,他满腔填塞的,是隐忍的悲苦: 他虽鲜有言表,但看来沉结他心头的,还是老师的死。 “付向安。” “你的老师不会怪你,真的。他会以你为荣,你不仅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也是他的亲人。” 他收握双拳,不愿将他眼中的狼狈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想给予他力所能及的倚靠,捧过他飘零无依的心。 “想哭就哭。你不也看过我哭嘛,如今也算扯平了。” 紧攥的拳渐渐松展。 —— 城郊的小店里挂起了灯笼,正为提前到来的夜幕做着准备。 “掌柜的,今日这么清净?” 掌柜人到中年,留着八字胡,实为健谈: 看着掌柜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小满问道: “小本生意,糊口营生,能省则省。您别看眼下人稀,待到春踏青夏拾木,这儿都不见有空位的!” 小满竖起了大拇指。 看着二人的一来二去,付向安不禁勾起了唇角。昏庸。 即便她还尚在雕刻自己的羽翼,还在充盈自己的力量。她展现出的光辉足以证明,她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她一遍又一遍的鼓励他,安慰他。他也多想告诉她,他对她的改观,他对她的仰慕。 付向安嘴快一时,险些唤出尊谓。 “在外,你就叫我小满吧。” “直呼私名,着实不妥……” 当小满说完这些话时,她忽而意识到,曾经沉淀在心底的一颗小小积石不知在何时早已碾碎了。 阎崇寰,阎崇满。 而她,小满。 儿时的她时常想,因为母皇不喜欢她,所以将对她的轻视刻在了她的名字里,让她身为阎崇公主却叫着平民般低微的名字。像侮辱,像羞耻,像让她抬不起头的存在。 他们眼中的是她,他们所珍视的深爱的是她。这个名字于她而言,随着时间的推移积攒了越来越多沉甸甸的情意。 直到她站在这个位置。 她不再是自持高贵身阶的宫墙公主,她是肩担众生的帝王。 她为芸芸众生,她便是芸芸众生之一。 在旁滤酒的掌柜笑开了颜。 天光的余晖落在女子的脸上,将她衬得极美。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