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1 / 1)

故人重逢的喜悦让一根筋的年轻骑士瞬间忘了自己的尴尬处境。他好奇地上下打量多年不见的维克多叔叔,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腿上:“您怎么弄丢了条腿?等等,您怎么跑到贝济耶来了?我们都以为你在埃及……” “可我听说很多人被赎回来了。” 西里尔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上帝啊,我真的不知道……这不对,如果早点让我知道。” “那你的腿怎么了?” “可少了条腿可怎么骑马呀。”虽然重点全错,年轻骑士的难过却很真挚,他的眼眶红了泪水开始在他美丽的蓝眼睛里蓄积。不能骑马的骑士还能算骑士吗?他简直难以想象维克多叔叔的遭遇,如果是西里尔自己那他宁可死于坏疽也不会舍弃自己的腿。 维克多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可怜的家伙没熬过去,他倒是没受伤但他在奴隶商团的迁徙途中得了热病在穿越红海前就病死了。同行的人里有个不懂装懂的家伙说那水直通地中海,只要把死者的尸体扔进去他就能漂回欧洲。后来我们获救后才被知道红海根本不通地中海。” 维克多揉了揉木腿的衔接处,打了个手势把那几个听不懂他们语言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民兵先打发出去,然后回答说:“说起来我还算挺幸运了,在穿越西奈半岛时遇到了骑士团的残部,北方骑士团的施莱德森大师救了我们。可惜我少了条腿,不然我就留在北非跟他们混了。”说到这里他抹了把脸,无奈朝西里尔笑笑,“后来我花了两年时间总算找到一条愿意顺路捎上我回欧洲的商船。我本以为他们会回热那亚,然后我就可以从那里回勃艮。 用头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拉克金刚还没进大马士革的城门就遭卫兵拦下,他被要求摘去头巾露出面孔和头发。不过很快他又被放了行,因为平平无奇的中亚人实在长得跟火热通缉中的灰发圣骑一点不搭边。几乎所有过境的男子都遭到盘查,连非穆斯林女性也被摘掉了头巾面纱挨个端详。圣骑士失踪的消息已经在本地传播开来,这让事情变得格外棘手。拉克金还没莽到带着个半死不活的通缉犯招摇过市到处碰运气。他一出沙漠就从贝都因人手里买了头带驼轿的骆驼,又不知打哪搞来身女人行头,也不管伤者乐不乐意就给他换上了。可就算伪装成遮得严严实实的撒拉逊妇女,柏拉吉尔银发灰瞳的扎眼长相还是把危险系数提到了令人害怕的等级。 十字军不方便深入进来找人就只有靠圣骑士自己走回去,可这几天消息已经传开,撒拉逊的王公们早就对这位据说杀不死的基督之剑恨得牙痒,不管是生擒还是杀死他都会在伊斯兰世界赢得无上光荣。于是连远在埃德萨的好事之徒都纷纷南下,热烈加入了这场多方参与的圣骑狩猎大赛。穆阿扎姆作为萨拉丁的后人,又是已故格克伯里将军的忘年之交自然不会错过此次大好机会一雪前耻。出城巡逻的法里斯明显比平时多得多。其治下的所有大小村镇清真寺都颁布了通缉令,凡遇有银发灰瞳个子高挑的法兰克人必须认证的无畏勇士兼混账王八蛋。蒙古和花剌子模的旧怨由来已久,一个活蹦乱跳的札兰丁牵动着整个西线蒙古军队的心。这些年下来,蒙古人多少也看清了点当地局势,像摩苏尔的阿塔贝格这样专长行政外交的统治者,一百个不想同蒙古交恶。如果遣一支骑兵队不携带攻城器械急行过境剿匪,阿塔贝格和埃米尔们就算听到风声也大概率睁眼闭眼。 巴图鲁斯钦布赫这一抢不但抢到了给养,还有个意外之喜,他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个子最大的女人。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审美趣味大相径庭,擅长骑射喜欢摔跤的蒙古人,审美观同崇尚弱柳扶风小蛮腰的突厥苏丹们完全反着来。女人大个子越大越健壮,代表越能干活越好生养。大个子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也往往会是巨汉,成为巴图鲁的概率越高。 于是骑兵队本来抢完拍拍屁股走了,只带走细软和口粮,让他们掳个人还嫌带着麻烦呢。可事情涉及抢婚大家就来了劲,再麻烦给队长的安达捎个大个子媳妇总还能够的。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拉克金才慢慢琢磨出来的,不然换在当时他就能抽上柏拉吉尔几个大耳刮子,人活着该怂还得怂! 这些年影子皇帝经由埃米尔哈木宰的穿针引线已经和塞尔柱人开始了友好协商,他想通过谈判以赎买的形式拿回部分圣城控制权。比起宗座陛下喊打喊杀的忠仆们,塞尔柱人对帝国的世俗统治者印象好得多。双方联络频繁,故而帝国对黎凡特地区形势的了解一点不比让十字军和骑士团在黎凡特安了家的罗马少。教廷的眼线渗透不进奥林帕斯,可皇帝的眼线却能渗透进罗马城。圣骑久未寻回,教宗日益病笃,一段时间来奥林帕斯里堪称好消息不断。送进监狱,一回京就被软禁在自己府邸中等候发落。 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日子难熬却非亘永。西里尔被软禁后的第三个月月初,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为帝国圣骑带来了最高意志下达的判决。 “陛下吩咐整件事只能与圣骑士本人单独谈。”他无情地说,“我们谈完以后您可以向骑士本人了解详细内容。” 西里尔和特使的会晤并没有进行太长时间,来访者在塔玛亚斯抵达前就离开了。哈木宰有些好奇,来自欢乐宫的使者能带来什么消息。就他所知艾尔缇的父亲似乎与影子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后者不会直接对帝国圣骑出手。西里尔至今连奥林帕斯的门都没摸到,这让哈木宰很难不感到庆幸。使者走后他却发现自己的朋友状态变得很奇怪。这些天来他虽然无精打采却并非现在这般心神不宁。 突然西里尔问他:“你知道了是么?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哥失踪了。” “可那是我哥!我的亲生双胞胎哥哥!” “那不是抢夺,都是些政治操作,根本不关他的事!” 哈木宰知道这样讲对柏拉吉尔不公道,可人会偏心,就算哈木宰心知肚明身为哥哥的柏拉吉尔才是正牌货。可他是个异教徒,哪位基督之剑更名正言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可以确定的是,被皇帝当作棋子使的西里尔并没有错,哈木宰不希望他为此背负内疚。 “上帝啊,我甚至把塔玛亚斯从他那儿带走了。”他懊恼地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西里尔当初想着把塔玛亚斯接回来纯粹是认为已经中风的嬷嬷不应当再继续留在黎凡特吃沙子。他是个好心肠的孩子,满心希望能让抚养自己长大的嬷嬷来帝都享几年清福。而现在他方才得知柏拉吉尔正生死不明,此举就太容易令人误解,简直好像他已认定柏拉吉尔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然而当他们重逢,西里尔的担忧并没有发生——不是黑嬷嬷变得含蓄了,而是她中风后半个人都无法动弹,说话出现障碍很难讲出成串的流利语句。她只能以复杂的眼神沉默凝视她久别重逢的孩子。 使者带来的建议西里尔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好友:如果柏拉吉尔一直不出现的话,帝国将会寻求同教廷和解,把仅剩的阿珀斯特尔,也就是西里尔自己恢复为能得到世俗和教廷双方认可的唯一圣骑。 “如果宗座还在的话是不可能。” “使者告诉我现在宗座……或者该说前任宗座已经病故了。” “就算这一任教宗没了难道下一任就会和帝国和解?” “若真如此,对你来说也未必是坏事。”哈木宰内心还觉得如果让西里尔担当唯一的圣骑对阿拉伯世界来说还好些。一个冒牌圣骑就无法仗着不死神佑成为十字军不断发动战争的底气。当然这样作对于柏拉吉尔肯定不够公平,可他都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往日做事很靠谱的拉克金的消息,在心底深处哈木宰也开始怀疑,那个灰发怪胎大约是真的永远消失在了沙漠里。 可时运这种东西一旦上门,既挡不住也逃不掉,奥林帕斯使者造访后的第三周来自罗马的“噩耗”传遍了帝国上下。在所有基督徒的翘首以盼中,不到三个月西斯廷教堂的屋顶就冒出了白烟。来自帕尼科家族的主教在帝国皇帝强大的金援赞助下顺利当选。而在圣地方面,柏拉吉尔也一如所料依旧了无音讯。这位曾经数度展现神迹,令撒拉逊人闻风丧胆,被口口相传描绘得有如神话人物的圣骑士走进朱迪亚沙漠后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新教宗上任立刻把结束分裂状态,重新恢复一 在奥托皇帝举办成人礼的当日,一副镶着金框的女士肖像画被交到了西里尔手里。画中的少女雪肤红唇,眼睑微微下垂好似含羞带怯,雪白的头巾盖在她金色的头发上显得圣洁而美丽。 理性上讲,西里尔又何尝不知这门婚事好得不一般,放十年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能如此轻松娶得一位公主。更不用说通过这桩同教宗家族的联姻他不仅可以将贝济耶发生的往事一笔勾销,还能得到新教宗力挺,成为得到完全认可的唯一圣骑。可他也清楚意识到如果依计而行成为唯一的圣骑,也就彻底堵死了柏拉吉尔可能的回归之路。然而他不能用这个顾虑作为回绝理由,因为帝国从没承人过教廷封授的那位圣骑。 其他人不能理解他的犹豫,从小抚养他们长大的人却不会不清楚。西里尔把婚约之事一推再推无限拖延,逐渐引起了罗马方面的不满,这种不满同样也来自帝国内部。每个环节都按照预先计划精准完成的玛莱利对手里这个小阿珀斯特尔如此推诿愈来愈不耐烦。在影子皇帝的耐心耗尽之前,帝国骑士迎来又一位奥林帕斯特使。 发色比西里尔稍浅的中年男人虽然依旧俊美却已显出老态,他的鬓间夹杂白发,精神也不是很好。这对感情相当一般的父子互相端详了半晌,彼此都因对方的变化而暗暗吃惊。西里尔的震惊更多一点,因为在他印象里艾尔缇虽然不能算很标准的骑士,作为军人还是完全够格。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已全不是当年那个挥鞭扬马的雇佣军头子,他的气场变了,变得是如此彻底。不仅是年岁增长带来的沉暮颓靡,更添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他的皮肤变得苍白细腻,举手投足之间甚至有些女性化倾向。这天之前西里尔从未想过会把女性化同艾尔缇联系到一起。当年哪怕全摩苏尔的人都知道沙洛索帕队长同阿塔贝格苟且,也从没有人说艾尔缇有一丝女气。可现在的他浑身散发出西里尔很熟悉的气息——他时常在耽于声色的其他帝都贵族身上感受到类似的腐化气息。 艾尔缇不希望西里尔总当只埋头露屁股的鸵鸟,他非常辛苦地为自己赢得了这次破例出宫的机会。就是为了来说服西里尔接受帕尼科家的婚约——在玛莱利彻底失去耐性以前。连艾尔缇都不敢保证一旦超过耐心的临界点,蜘蛛一样阴暗盘踞在奥林帕斯里的影子皇帝会作出什么没下限的事来。 “这是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你必须结婚。“他声色俱厉告诉年轻人,”你的受封誓词和教廷版本有出入,你没有发不婚誓,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不管是法理角度还是情理角度,这桩婚姻都不存在问题。“ “问题不在这里!”他愤怒地说,“难道你只能考虑到这些吗?如果我和教皇的侄甥女结婚成为唯一圣骑,那哥哥怎么办?他只是失踪又不是死了!为什么你们在谈这桩事时完全把他的立场排除在外?别人我还能理解,可怎么能连你都这样。难道柏拉吉尔不也是你儿子吗?” “你现在能保住你自己就不错了,你哥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担心。”说这话时他眼神躲闪,其实这一句艾尔缇也是说给自己听,东方太远他鞭长莫及,眼下他宁愿现实点先保住眼前这个闯了祸的傻瓜。 “他不会回来了!“艾尔缇突然断喝,“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吗?新教皇来自帕尼科家族,柏拉吉尔在罗马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帕尼科家族的主教,现任宗座的侄子。帕尼科家为了这桩旧案同前任宗座反目成仇甚至不惜破坏伊特鲁利亚传统同帝国结了盟,你觉得现在的罗马还会欢迎你哥回来么?” “关键不在于帕尼科家的干了什么,关键在于他还没受封就害的一位红衣主教在圣天使堡大门口被当众烧死。在伊特鲁利亚,血缘纽带比这儿的强很多。得罪一个就得罪全家,就算柏拉吉尔真的回来了,新教宗也不会让他恢复名位。”说到这里,艾尔缇郑重地盯住了西里尔,“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出事。你要明白你不仅仅是你自己一个人。你背负着阿珀斯特尔的姓氏和血脉,我可以手按圣经发誓你身上的圣血是真实的,如果你不让它延续,那它会以自己的方式得以延续。” 艾尔缇敏感察觉到儿子的动摇,他决定再推他一把。 “什么是摇摇马?“西里尔至今懵懂。 “你以前从没说过这些。” “可我们的童年并不糟糕,我甚至觉得棒极了。”西里尔诚恳地说。 这个问题很尖锐,西里尔大可以说自己的童年有多满意多无悔,却无法替自己的子孙擅作抉择。 艾尔缇来得突然离开得也干脆,在谈话途中这位父亲表现出来对儿子的关爱少得可怜,他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如果西里尔不是那么心烦意乱应该不难觉察到这一点。可惜艾尔缇的劝诫已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正常情况下这根本不会是个问题,如果是奥舍尔订婚西里尔一定要大大地恭喜他,并真心为好友组织家庭感到高兴。然而对象如果换成了哈木宰,似乎一切就变得微妙起来。帝国圣骑和他的埃米尔好友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可他们的关系从没超越友情。另一方面,西里尔发现自己很高兴哈木宰同他一样长期保持快乐单身汉的状态。这种默契无疑是相互的。如果西里尔不高兴哈木宰去结婚,那么反过来肯定也是一样。被落下的那个肯定会光火,至少西里尔自己这么以为。 在西里尔出发去博登湖迎接未婚妻的前一周,哈木宰找到他大发雷霆。刚开始阿拉伯人还能维持冷静表象同他就订婚一事对质真假。尽管多方情报已经确凿坐实了西里尔即将成婚的事实,可在得到本人确认前哈木宰依然拒绝相信,在职圣骑士居然可以成婚?这种操作连撒拉逊人都闻所未闻。 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乐意见到皇帝和教宗和解,而确保世俗和教廷握手言和的筹码就是由圣骑士西里尔迎娶帕尼科家的玛格丽特公主——没有比神圣的婚姻更坚固的纽带。 西里尔感觉哈木宰是话里有话,但在这场争吵中双方都没有把底牌亮明,于是就算闹到不欢而散也只能雾里看花。西里尔希望哈木宰只是一时之怒,等冷静下来双方还能再言归于好。可接下去的一周他连撒拉逊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哈木宰竭尽所能回避见面,不然他真没把握自己会不会气到同对方打一架。更可能的情况是西里尔自知理亏不敢还手单方面挨顿打。可哈木宰不会让他如愿,这次的事绝不是一顿拳脚能让他消气。长久以来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圣骑士必须终生不婚,天长日久他们有的是时间。突如其来的婚约打得他措手不及。 可他的消极抵制无法阻止事情的客观发展,一周很快过去西里尔还是如约踏上了去博登湖的迎亲之旅。有气没处撒的哈木宰意识到能预先安排并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在西里尔出发去博登湖的同一天天,他通过一再要求再度觐见了奥林帕斯宫里的掌权人。 双方一旦正式沟通,皇帝很快发现文化信仰民俗的差异比智商差异还难以跨越。此前号称无所不知的玛莱利并不知道,一夫多妻的撒拉逊人对婚姻的态度竟比严格一夫一妻的基督徒严谨得多。 哈木宰尽管已经相当融入法兰克人的社会,骨子里依然是个血统高贵的正派穆斯林贵族,他对法兰克人那套在别人的婚姻里寻找爱情的论调完全不能接受。玛莱利认为无伤大雅的事,对于埃米尔来说却变得完全不可接受。倘使西里尔一直不结婚,他们当然可以继续暧昧不清相伴相随。可一旦其中一方成为已婚人士,那么双方之间任何的可能就都完了。就算西里尔愿意出轨,骄傲的哈木宰也无法忍受自己插足一段合法婚姻沦为一个卑鄙的第三者——这全然违背了他从小受到的一切贵族教育和价值观念。 “你应当把精神和肉体分开来看,它们很多时候并不是完全统一的。贵族的婚姻只是一纸合同一个契约,不会有更多东西了。”他轻描淡写对阿拉伯王子说,“你总不能指望他一辈子不结婚同你厮混到老吧。他是个阿珀斯特尔,他有义务把他的姓氏延续下去。虽说真的我一点不喜欢他的家门,可你得承认阿珀斯特尔家的种子很不错,每一代都是。如果你养过极品良驹就该明白我的意思,让优秀的血脉断绝也属于暴殄天物。“ “他可以是,事实上每个背负姓氏的贵族都应该是,你应该也不例外。“皇帝突然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哈木宰自己,”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父亲对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看?“ 埃米尔的突然沉默让玛莱利感到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他再接再励又补充 “那您呢?您不难受吗?“阿拉伯人突然提出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西里尔的父亲,他同别人结婚还有了孩子,您不难受吗?“ “孩子,你太拘泥于表面的东西,“皇帝一边丝绢擦拭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教育年轻的阿拉伯人,”如果你能得到一个人的灵魂,那么他的肉体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附赠品而已。“ 他开始终日沉湎酗酒——尽管对穆斯林而言这是一桩相当不得体的破戒行为。他甚至包养了个金发娈童。这种过去让他嗤之以鼻的苏丹行为,现在成了他逃避现实的方式。他的法里斯克伊米尔对此很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办法。十几年来埃米尔在法兰克人身上花的心思克伊米尔比其他人更清楚。西里尔的闪婚对于哈木宰是场灾难。如果米拉齐在身边就好了,克伊米尔心想,安巴尔的大总管是位蛇蝎心肠的阴谋家,绝不会坐看自家埃米尔吃这哑巴亏。 法里斯立刻把鸽书给埃米尔送了过去。然而他一闯进房间,就很尴尬地看到他尊敬的埃米尔正把一个金发男孩按在桌上后入。哈木宰身上散发浓郁的酒气,房间里还有股鸦片烟的甜香。克伊米尔皱起了眉头,老实说他不介意埃米尔喝点小酒,或者像其他阿拉伯王公一样抽点鸦片甚至玩玩娈童也无伤大雅,可又喝酒又抽鸦片同时还搞娈童这五毒俱全可太不哈木宰了。要不是知道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克伊米尔简直要怀疑哈木宰是被哪位苏丹附了体,一下子什么坏毛病都学了起来。 克伊米尔没有兴趣围观鸡奸,他尴尬地躲闪着眼神伸长胳膊把鸽书交给对方,“您预料的没错,他们没有死……“ “这么久没联系也没解释,开门就伸手要药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他又思索片刻,突然问克伊米尔,“你们一起共事过你应该清楚,那钦察人有没有药瘾?” “你确定?” “那他这药就是为其他人要的。”埃米尔和他的法里斯不约而同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共同的猜测浮上心底,但哈木宰还不打算说出来,“告诉米拉齐,药可以给他,人也得找回来。我们的钦察朋友有很多问题需要解释解释了。“ 如果教廷的圣骑没有失踪,后来一系列的麻烦也不会发生,更不会有西里尔迫在眉睫的婚事。柏拉吉尔的突然消失本身不是问题,由此引发的蝴蝶效应却深刻影响到了哈木宰。钦察奸细在整件事里根本没有发挥他应当发挥的作用,哈木宰的迁怒并非无理取闹。 玛格丽特帕尼科坐在用金色檩条装饰的豪华马车里忐忑不安地撩起窗帘一角窥着车外。她无暇旁骛博登湖沿途的美丽景色,目光全被斜前方骑在马上的未婚夫所吸引。幸福夹杂着羞赧让她白皙的脸颊泛出年轻健康的红晕。她从孩提时代就知道自己的宿命,贵族女眷终其一生逃不过政治婚姻。过早认命把对爱情的期望值压到最低,却临了迎来如此大反转简直有些可怕。第一眼见到未来的丈夫时她的内心几乎充满恐惧。她恐惧这样的幸运难道是真实的吗?会不会一切只是自己作的一场过于理想的美梦,等梦醒之后只能面对更大的失落。 帕尼科家的小公主看到未婚夫的第一眼就已万劫不复坠入爱河,这位同她年龄相当的骑士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理想型。她对他哪哪儿都十二分满意,女孩的快乐心情很快也感染到从拉韦纳一路陪嫁而来的其他随行人员。如果说这些阿尔卑斯山以南来的客人在之前还对帝国第一骑士心存“伪圣骑”的芥蒂,那么在见到西里尔本人后,单凭惊艳的第一印象负面情绪已消失太半。 接亲回京的一路上虽然帝国圣骑看上去怀揣心事时不时放空走神,可他对未婚妻始终保持着骑士应有的风度和体贴。既不轻浮也不冷漠,每次他来嘘寒问暖,为玛格丽特陪嫁的女伴们就会在裙袍底下用手指调皮地挠打新娘表达艳羡和激动之情。等骑士一离开,女孩们就立刻叽叽喳喳展开讨论,第无数次告诉玛格丽特她有多么幸运。 “简直是上帝的杰作,不愧是如假包换的圣骑士。” 女伴们的玩笑把新娘的脸都逗红了,可她不知该怎么反驳她们,连她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就单方面陷入了爱河是多么可笑啊,对方会怎么想呢?他会像她爱他一样爱她么?那么漂亮的男子,想必他身边总会蜂缠蝶绕,如果未婚夫已经心有所属怎么办?夜深人静的时候玛格丽特也会紧张起来,她咬着自己的指甲担着未来的心。一会儿喜悦一会儿担忧,想着想着又难过起来,让泪水沾湿了衣襟。 对第一次造访帝国首府的伊特鲁利亚人来说,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大婚典礼前玛格丽特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得很有限,按照礼制没有交换誓言的新娘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见无关外人。幸而这种煎熬不用持续太久,婚礼被安排在他们到达后的第三天,也是仲夏节当日。 比热闹的庆典更考验这对新婚夫妻的是合房仪式,这种古老风俗象征着新人在亲族好友见证下得以结合。这种风俗在不同地区通常依照当地习惯略有出入。在西法兰克,合房仪式在亲友围观下把新婚夫妇送上床就告圆满结束;而在伊特鲁利亚,嘉宾们会在新房外摆上座位隔门观礼。玛格丽特发现在帝都情况又有所不同。这对害羞的新婚夫妻双双坐上新床后,前来观礼的人不减反增。客人们齐声唱完祝福颂歌后也没有退出门外,而是退到了新房的另一端,那里提前已摆放好数排坐席好像剧院的观众席。司礼官宣布仪式开始后一道厚重的帘幕被降了下来,隔断在观众席和新床之间。 其中大部分对于玛格丽特而言纯粹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要在这些陌生人的见证下完成与丈夫初次结合,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来说实在压力不小。可她很快发现身边的丈夫比她还尴尬,他的手脚都是僵硬的。西里尔的笨拙瞬间让玛格丽特心中涨满了怜爱,她不但没有嘲笑他,反过来耐心地手把手指导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妻子的安慰让西里尔略略宽了些心,婚礼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被动地赶来赶去完成别人要求他作的事。连手按圣经发誓也是照本宣科无意识跟着主教念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么。穿上华丽沉重的礼服被打扮得跟偶人一样,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好新郎可比打仗累多了。要不是身边有个坚强的女孩和他同甘共苦,他真想当场落跑。 先行一步陷入爱情的新娘却并不嫌弃这个笨头笨脑的小丈夫,她潜藏的母性本能被激发出来把手僵脚硬无处安放的男孩拥进怀里。 “送上门来的女人也敢要,这城里到处是长梅毒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拉伯人总是这么说,好像默认一切在情事上主动热情的人都不干净,可他自己说归说却并不禁欲。按他的理论,花钱买来的快乐可以选择有得保障,比免费送货上门的安全得多。 现在回想要不是有这么个劝退专家成天给自己洗脑,西里尔也不会快二十六岁了还处男在室,如今落到同新婚妻子合房都手忙脚乱无所适从。一股懊恼涌上心头,西里尔都没意识到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还在想着一个男人。 好在她的丈夫虽然比她高大得多,在床上却像条小狗一样听话。被心爱的男人吸吮乳房让玛格丽特心跳迅速加快,幸福感在胸膛炸开,她难以抑制发出情热的呻吟,下体湿得一塌糊涂,她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接纳这个男人了。 她胸前那颗蓬乱的金毛脑袋却抬起来傻气冲天地咦了一声,气得她噗嗤一声笑喷了出来。怎么有在床上这么笨的男人啊?玛格丽特都不敢确定西里尔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但不管怎样她都觉得他可爱极了。她对新婚丈夫的爱意多到快要涌出胸膛,“我让你把这个东西放进来。” 至于今晚,就由她来主导吧。新娘一但擅自决定就鼓起勇气伸手去抓住了丈夫的下体把它引到自己湿润的入口,她红着脸把滚烫的龟头贴上自己柔软湿热的外阴上下摩挲,把自己分泌的爱液涂上丈夫梆硬的生殖器为它上了层润滑。过程中她可以清楚听到丈夫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手中握着的阳具也越来越硬。 “直接进来。”她强忍着痛对他说。 “不会,第一次肯定不容易,就算见了红也是正常现象。“ “你等等,我先深呼吸一下。“ 在所有观众里唯一脸上没有笑容的只有一身黑袍的哈木宰,影子皇帝故意向他发了邀请函请他观礼西里尔的合房式,没想到他还真来了。然而他始终冷若冰霜和婚礼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眼下他正阴沉地盯着帘子那头眼睛好像快喷出火来。 玛格丽特不得不向他解释她并不是因为疼痛而呻吟,让他尽量放开胆子动作大点也没 帝国第一骑士的灾难级合房式成为很长一段时间内帝都社交圈最火热的笑料。恶劣的玛莱利甚至在奥林帕斯的宴会上举办了两次早泄比赛,然而依旧没人能打破西里尔骑士一分半的光速记录。另一方面,虽然初夜在众目睽睽之下翻了车,却没有给圣骑士夫妇自己留下太大负面影响。小夫妻在婚后保持琴瑟和谐,冬天到来以前玛格丽特就对外宣布有了身孕。如此高效开花结果的婚姻,让许多床帏生活糜烂,号称身经百战却总被绝嗣隐忧笼罩的贵族不由暗中艳羡。教廷更是得意洋洋,因为按照教法,真挚的婚姻和纯洁的爱情才能使婚姻多子。帕尼科家族虽然对西里尔的哥哥憎恶入骨,却对这位乘龙快婿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满意。 并非所有人都祝福这桩婚事,远在圣地的安条克大主教算一个,近在咫尺的埃米尔哈木宰也算一个。安条克天遥路远眼不见心不烦还好说,哈木宰就难熬了。在帝都无人不知他是西里尔最亲密的朋友,他经常被视作帝国圣骑的异教兄弟。同他不算很熟的人都想当然以为他一定会为西里尔成婚感到高兴,见面老爱提起这事。可事实上哈木宰非常厌恶被人提醒西里尔已婚的事实。哪怕别人完全抱着良善和友好的意图同他说起这事,他都要怀疑对方是在嘲弄他。 他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落在西里尔家里,又因为不想同主人打照面的缘故一直没去取。直到玛格丽特怀了孕,圣骑士夫妇动身去了埃利森温泉养胎,哈木宰才择空回了一趟自己曾经住了五年的地方。 以前两人同住时哈木宰也没觉得骑士府哪儿好,现在要走了才发现自己竟有些眷恋这寄居地。连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刻着他们共同的回忆。刚来帝都时,西里尔和他都有些思乡病,他们都怀念在阿拉伯度过的少年时光。于是他开玩笑式的在院子里种了几颗沙枣树,其中一株居然种活。现在小树已有七、八英尺高。树会长高人会变,这世间万物似乎都在流动,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就在哈木宰犹豫要不要礼节性同这位嬷嬷打个招呼时,专门负责伺候塔玛亚斯的女仆端着汤食走了过来。她有些惊讶多日未见的埃米尔重新出现,连忙屈膝向他行礼。哈木宰点点头就打算走开去,这时她端的那盘蘑菇汤引起了他的注意——在盘子的边沿停着一只黑乎乎的飞虫。 不熟悉斯瓦西里人的人总是很难猜出他们的实际年龄,不过哈木宰例外,他在巴格达和安巴尔都拥有过不少黑奴,按他目测这位塔玛亚斯嬷嬷顶多也就五十岁上下,这岁数按理还没到中风的高发期。哈木宰开始好奇是什么导致了她如今的状况。在他观察她的同时,埃米尔能感觉到她也在看他。黑人因为肤色的缘故总是显得眼睛特别黑白分明,但在中风的塔玛亚斯夫人身上他看不到她同胞中常见的那种灵活的黑白分明的眼神。她连眼珠都混浊不堪——大夫说她有很可能有眼疾,也许是白内障。但哈木宰突然有了个新的大胆猜想,并且突然有验证它的冲动。 在此之前,哈木宰从没试过这样作是否会奏效。六年前在君士坦丁堡他曾用自己的血成功封住了一张死人嘴。但在活人身上他还没尝试过类似用法。 对于自己的实验结果,哈木宰一时也是惊愕不已,但他终究没有被吓呆。这不是他头一次遇到类似现象,他开始不停念诵古兰经并把尚未止血的手指伸向那个正发生异变的女人。气都失去了。哈木宰见识过比这更糟糕的场景,沙库拉卧室里那一屋子沙尘暴一样的蝇群都没有让他退缩。与之相比,最终从塔玛亚斯喉咙里蹿出来的三只黑苍蝇实在不算太恐怖了。但这超自然的异象已经足以把普通人吓晕过去,比如那个倒霉的女仆。也幸而她吓得失去了意识,没有见到接下来更离奇的一幕。 “他身边有恶魔!”她说完这句,突然像卸了力气眼白一翻也昏死了过去。 她被西里尔接来之前一直跟着西里尔他哥在黎凡特生活。现在看来这位乳母的中风还真不是纯自然原因。灰毛知道她中了邪吗?附身在塔玛亚斯身上的恶魔同导致沙库拉突然死亡的那个是同一只吗?如果真如瓦尔丹所说,杀死罗斯人的是蝇王别西卜,为什么祂要一再盯上圣骑士身边的人?这样一想,结合米拉齐传来的消息,断联许久突然重新出现的拉克金也显得十分可疑了。 万变不离其宗,似乎绕来绕去总绕不过狠心薄幸的金发骑士——虽然哈木宰实在没什么立场去骂西里尔薄幸。事情演变到如今地步,玩了五年暧昧的二人都有责任。 “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仆人们都在吵吵。”还一无所知的克伊米尔脑袋频频朝露台的方向望去。 “该带走的都拉上了车,有些没要紧的我自作主张留下了。” “这个我不知道您还要不要。”克伊米尔有点尴尬问他。 克伊米尔一下就看出自家埃米尔心中所想,他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掺和进哈木宰以后可能会后悔的行为为好。于是不等埃米尔回答,他干脆就把匣子塞进主子手里,留下一句“您自己慢慢琢磨吧,我出去看着车”麻溜跑路。 当初在底格里斯河畔初见面,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可爱的冒着傻气的法兰克少年。他用自己的猎鹰哄骗他打赌,西里尔比想象中还简单就上了钩。为了一个必输的赌局,他被他亲手铰掉了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这事让他随后赶来的灰毛兄弟瞧见,上来就给了哈木宰一拳。 玛格丽特的预产期在明年仲夏节前后,西里尔原计划在埃利森温泉一直待到夏天。但在圣马丁节前一周他就接到塔玛亚斯的讣告不得不紧急赶回帝都处理嬷嬷的后事。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两位陪伴自己长大的长辈让西里尔倍感痛苦。更糟糕的是,维克多去世时他身边还有个知心的哈木宰帮他排解哀恸。现在连哈木宰都不肯搭理他了。阿拉伯人仅仅在塔玛亚斯葬礼时露了个面,他礼貌地回绝了西里尔所有书面非书面的邀约一谈,像避瘟一样避着曾经亲密到睡一张床的好友。 看到棺材被盖土的那一刻,一种排山倒海的孤寂感淹没了西里尔,人生的无稽不过如此。非洲战象一样的黑嬷嬷曾经是摩苏尔城里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奇异风景线。维克多马赫杜曾经开玩笑说,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同时让沙洛索帕家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同时畏惧,那只能是塔玛亚斯夫人。而现在开玩笑的和被开玩笑的两人都已不在世间。西里尔不确定柏拉吉尔有没有得知塔玛亚斯和维克多去世的消息。如果他还留在遥远的东方,那么大概率他还一无所知,也许那样懵懂的状态还更幸福一点。 哈木宰叫他雷内,起初西里尔以为这不过是个哈木宰新招募的男仆。但他印象中阿拉伯人并不习惯使唤法兰克人当近随。而且这个雷内作为男仆也未免太漂亮了点,十七八掐得出水的青涩年纪,一头不亚于西里尔的灿烂金发,堪称秀丽的脸蛋也十分讨人喜欢。西里没有在哈木宰面前把这个怀疑说出口,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反感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连哈木宰也不能在鸦片跟前免俗,在耐着性子听完一身丧服的西里尔支支吾吾道完歉以后,他一反常态粗鲁地下了逐客令。 西里尔不顾对方话里夹枪带棍满满的敌意,继续试图争取对方的谅解,甚至冲动地提出希望哈木宰能当自己头生子的教父,却没想到这个提议更刺激了埃米尔的逆反情绪。 话说到这一步,脸就算撕破了。西里尔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眼见到那个叫雷内的金发少年就特别不顺眼。骑士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神情好 这句气话让哈木宰原本只是不耐烦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可怕,他朝他暴喝道:“还轮不到一个该死的基督徒来对我指手画脚。” 眼看要被当成垃圾扔出大门,帝国第一骑士忍不住大叫起来。 坊间有句笑谈叫若要俏一身孝,一身丧服面色悲怆的金发骑士若不是在这种境况下对峙,原本应当很符合埃米尔审美。可眼下刚刚抽过鸦片又活活憋了几个月闷火无处撒的哈木宰早就被愤怒压过了一切。西里尔邀请他给他孩子当教父的善意在他看来全然是一种羞辱,成了压垮他冷静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时他也豁出去了,头昏脑热间哈木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不停挣扎的西里尔拍在了大门上。 一种尴尬的沉默横亘在这滩碎了一地的“友情”之上。西里尔感觉这一刻简直比他只坚持了一分半的初夜还尴尬一万倍,他必须得说点什么以免自己当场死于尴尬。 西里尔不明白哈木宰怎么能在一个如此火热的亲吻后讲这种话,错愕道:“你不能……” 西里尔的每个人生阶段似乎都会有人及时出现接盘。和父兄离散时哈木宰出现了,现在哈木宰同他撕破了脸妻子玛格丽特又成了他的精神港湾。 然而噩运还没结束,当西里尔身心俱疲从帝都返回埃利森的城堡,一则来自他的小舅子的坏消息又接踵而至。费利佩德帕尼科是玛格丽特的同父异母兄弟,是位喜欢旅游和冒险的花花公子。同其他很多贵族一样,他也把去耶路撒冷朝一次圣当成一个体面贵族的镀金之旅。可能是仗着有个教皇叔公硬撑腰子,即便是圣城不在基督徒手里的现如今,费利佩帕尼科照样坐船东去黎凡特过了把瘾。江河日下的塞尔柱人和内乱不止心无旁骛的埃及苏丹都没有对耶路撒冷实施太过严苛的宗教隔绝。圣城吸引着络绎不绝前来朝圣的基督徒,对于因蒙古西侵而银根紧缩的塞尔柱人来说不啻是只能下金蛋的鸡。 “根据被抢劫的商队的幸存者的说法,他就像个潜伏在沙漠里的鬼魅。上一眼你还没看到他,再抬起头来他已经来到你跟前。很多人都声称遭到了他的袭击,无论是撒拉逊人还是犹太人甚至法兰克人,他都一视同仁。这事儿让安条克大主教和骑士团都非常恼火,当初他们可都是坚决支持要等他回来的。现在倒好,他发疯了还做起了强盗。甚至有几起强奸妇女的控诉被提交到了大主教案头。” 费利佩并不清楚西里尔对他兄弟还有那么深的感情,他理所当然以为阿珀斯特尔兄弟俩为了争夺圣骑士的正统头衔,关系早就交恶。妹夫如此坚定维护一位伪圣骑让他猝不及防,但他还是据理力争,“别那么肯定,你们很多年没见了,人是会变的。去安条克大主教那里告状的人什么种族什么信仰的都有,他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骑士,非常强壮高大,一头罕见的灰色头发,骑一匹芦毛大马。” “说不定他换马了呢?他打劫了那么多商队搞匹年轻矫健的新马总是容易的,”费利佩对西里尔的固执开始有些不满,“顺便一提,他也没有把那匹星光带走。他走失时骑的应该是你说的另一匹马。留下来的星光被卖给了一位突厥贝伊,卖马钱被充作对受袭者的赔偿。拍卖那天我还在场,那真是匹好马,要不是从黎凡特把马运回来太麻烦,我都想买。” “恕我直言,杀人偿命抢劫赔钱,你哥不仅杀人越货还侮辱妇女,只是变卖他的所有财产对受害人进行象征性的赔偿已经是最起码的道义了。您不能因为那是您兄弟就不讲原则偏袒一个罪犯。” 费利佩看着暴跳如雷的妹夫,感觉这人实在难以沟通,“有幸存者活着回来指认了好吧,目击他抢劫杀人的可不止一个人。” 拉克金蹲在帕伊塔克垭口,从他的位置居高临下既可以俯瞰可能从胡尔万方向来的不速之客,也可以清楚望见在山阴处天池里泡冰水浴的柏拉吉尔。由于中亚气候干燥,在札格罗斯山脉上类似的自然天池非常罕见。柏拉吉尔正在泡的这个,很大可能是开春气温上升积雪融化后在乱石间暂时形成。这种时限很短的冰湖在经过几个日头曝晒后很快会蒸发殆尽,湖水极其干净然而也甭想从里头找到什么可以果腹的鱼虫。冰雪融水寒彻骨其实并不适合泡澡,普通人在里头待上一会儿就有体温过低的风险。可前提是如果你是个普通人。拉几乎每天都要进行大量床上运动,药效得以及时发散就没那么明显。同样的药换成给戒绝性事的圣骑士服用,那尴尬度就不是一星半点儿。拉克金没有本事也不打算去帮柏拉吉尔泄火。他发现他家这位骑士老爷服药以后看人的眼神都是直的,被他盯上半天惊恐得人精神衰弱。 斯钦布赫派遣去阿尔泰给他哥送温暖的小队在伊斯法罕附近遭遇了叛军埋伏,兵荒马乱中拉克金被柏拉吉尔舍命跳出悬崖救了性命。打那以后他同法拉克骑士的恩怨就算两清。但这只是代表他不再咬牙切齿地憎恨他,要说敬爱那还是一点也无。尤其是柏拉吉尔从山上滚下来摔坏脑袋以后。拉克金是一个智商正常,甚至可以说比大部分人都聪明的人,这让他很难对一个张开嘴只知道要吃饭,让干嘛就干嘛的傻子保持什么敬意。 拉克金并不打算感谢柏拉吉尔,如果他于心有愧就不会不负责任地把当初沙库拉没吃完的药喂给柏拉吉尔,仅仅是为了让受伤的骑士在危机当前时能够振奋自保。现在危机暂时过去,他们两个都活了下来,药物的副作用就成了最大的麻烦。 想来也是,如果随便就能用鸦片替代,那又怎么拿它控制沙库拉? 通过这种方式他向身在安巴尔的米拉齐总管递了信请求总部能提供更多药物。然而毒蛇一样的总管大人可比他的主子难相与得多,在君士坦丁堡时他有求必应是因为一切事务都跑在既定轨道上。现在不一样了,总管大人要求拉克金必须先解释他提出要求的原因,以及这大半年来他们从朱迪亚沙漠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到底去了哪里。 在那之后拉克金把剩余的药丸分成小份,每次用刀刮下一点点兑着水让柏拉吉尔服下去。这样限量供应虽然无法令骑士满足,好歹不会逼得傻大个再度狂性大发把别人屋子都拆了。 “他一直在叫您的名字,拉克金~拉克金~”愤怒的妓女模仿着骑士老爷惊慌失措的口吻,“我看他要么是天生缺娘怕女人,要么就是想跟您睡觉玩肏屁股呢。” 妓女虽然不满但好歹拿到了全额度夜费,便稍稍消了火气,临走还有些惋惜道,“真是可惜。那小伙子模样挺俊,本来他要是不那么疯老娘是可以好好教他领略一下人间极乐的。” 像现在这样,他可以一眼俯瞰冰湖里一丝不挂的法兰克骑士,连他站起来时垂在腿间的阳具都清清楚楚。可拉克金看着这样的柏拉吉尔,跟看着一棵树一座山的感觉差不多。固然他很奇特,也很俊美,各种意义上都算得上是一种神迹。可你看到日升峰顶,云过崖间时会有什么感觉呢,顶多就是瑰丽壮美,再没别的多余想法。圣骑士对于拉克金而言与其说像个人,不如说像是座移动的自然奇观。 “你是暴露狂吗?快把衣服穿起来!”拉克金很想无视掉圣骑士那根存在感过于强烈的老二,尴尬地侧过头去假装望着另一边的山下,“这样光着身子乱跑你不觉得冷?”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太想要柏拉吉尔死掉了,起码暂时是这样。有个几乎无敌的圣骑当随行同伴,安全感是无以伦比的。可惜现在他们既无骆驼也无马,只能靠两条腿赶路。堂堂骑士老爷同人打架也只能跟农民步兵一样脚踏实地。不过下马的圣骑也是圣骑,对于这位命运多舛的圣骑,以步战骑似乎是他隔段时间就要挨一遭的宿命。 “过了胡尔万就算翻过了札格罗斯山,越过札格罗斯,巴格达就不远了。”拉克金对还在慢吞吞穿裤子的柏拉吉尔说,他很确信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傻子根本听不懂。 ——很显然现在的柏拉吉尔别说智慧,基本的智商都堪忧。拉克金看着落魄的骑士老爷笨拙地跟裤绳和由于没拴上裤绳而不断垮塌的裤子作斗争,感到脑子都钝痛。他叹了口长气,决定还是主动出手解决眼前不忍睹卒的惨状。 “这么简单都教不会,下次你还是穿裙子得了。”他忍不住吐槽。 骑士老爷立刻听话乖乖坐了下来,他刚洗完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初春山间料峭的寒气逼得穿了棉衣的拉克金都忍不住发抖。这种气温下,刚从冰雪融水里爬出来的柏拉吉尔却好像一点没觉得冷。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圆领亚麻衬衫,可能是怕还湿的头发把棉衣打湿——之前拉克金为这骂过他,干脆选择先不穿上外套。 骑士老爷对收拾头发很配合,这似乎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在的黎波里时拉克金就经常见塔玛亚斯给柏拉吉尔梳头,柏拉吉尔的非洲乳母待他还跟小时候一样,连冷了添衣热了脱这样的小事都由她全权包干。个人事务上头柏拉吉尔自己的话语权很小。而他似乎也习惯于接受嬷嬷的一切安排。认识但不熟悉他的人总要惊讶于他这样沉闷死板的人却总是顶着一头蛮子风味浓厚的小辫,造型与性格严重脱节。了解内情的人却都知道这都是塔玛亚斯的杰作。圣骑士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倘若他的非洲嬷嬷跺着脚亮起嗓门喊声“老爷”,他就要惶恐到心神不宁坐立不安——通常塔玛亚斯都直接喊柏拉吉尔的名字,只有当她不满时才会生分地叫他老爷。 也就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别西卜趁虚而入——魔鬼总是出现在人最脆弱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拉克金浑浑噩噩同魔鬼订下了契约。蝇王赶在柏拉吉尔从埃德萨回来前就解决了塔玛亚斯夫人。 如果塔玛亚斯没出事,她一定能阻止一意孤行的柏拉吉尔冒进离队冲进朱迪亚沙漠。这样想来,之后的每一件事无不是以塔玛亚斯突然中风为起因肇始,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拉克金对这种变幻无常的命运感到茫然无措。 拉克金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他又是如此幸运。他平庸的长相使他没有遭遇到同沙库拉一样的悲惨命运,埃米尔把他安插在圣骑士身边当随扈,又使他成为对魔鬼有利用价值而不是可以随手抛弃的棋子。而现在,他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但他有了件言听计从战无不胜的人间兵器。 从米拉齐逼着拉克金跟沙库拉像两条狗一样在训诫室内表演交尾那日起,这个心愿就一直埋在了钦察人的心底最深处从未展露出来。哈木宰在安巴尔的住所不仅是座普通宫殿,也是这位阿拔斯皇族中最优秀的埃米尔的信息中枢,在哈木宰长期出游欧洲的岁月里,他能力出色同时也刻薄阴狠的总管米拉齐成为了这个中枢的代行最高管理人。 拉克金一脸肃穆地帮柏拉吉尔梳着削短到耳根的灰发,一边在内心盘算着他的复仇计划。对此柏拉吉尔一无所知,他好奇地拾起被削下来的头发,发梢部分还带着海纳花残留的黑色,这使得它们看上去有些古怪。他抓起一束断发朝山下扔去,强劲的山风很快把它们吹向远空,好像一把蒲公英种子瞬间消失在了茫茫山谷里。 然而向来巧舌如簧下笔如飞的总管大人,对于今天需要写出的两封重要信件却有些无从下手。一段时间以来他的不安正在加剧,来自中亚的线报让他压力陡增。根据与阿拔斯王朝结下世仇的阿萨辛传出的消息,来自蒙古人的威胁还远未结束。阿拉穆特堡的疯子们自身毫不可信,可他们总能凭借他们那见不得光的特长专精搞到些渠道不明的精准消息。 米拉齐自己是库曼人出身,尽管他的人生轨迹走出了与寻常族人完全不同的轨迹。但骨子里的游牧血液还是让他敏锐地感知迅速崛起的蒙古人和以往大草原上五花八门的游牧民族都不一样。他们没有短视地劫掠一番就拔腿跑路,相反他们以令人惊骇的速度接手了中亚曾经属于花 更糟的是,蒙古蛮子看来并不信仰似乎也不打算皈依伊斯兰教,这消息对哈里发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来讲可实在不太妙。 原本可以帮哈里发挡住蒙古人的花剌子模被摧枯拉朽连根拔除,连他们的沙赫都成了丧家之犬亡命到了外高加索。 从来只有相保王从没有王保相的道理,元气大伤的阿拔斯早非当年地跨三洲气吞四海的阿拉伯黄金帝国。连阿拉穆特堡的疯子都有了危机感,智慧宫的学者文士们却似乎全不对此挂心。高贵的教法学家们可以不接地气,米拉齐专业搞情报信息,他可得现实点看问题。他相信倘若他聪慧的主人还留在本地,那他和他一定会持相同观点。可惜的是,哈里发最务实最有天赋的儿子被排挤到远走欧洲。法兰克人的首都可比哈里发的巴格达离蒙古人远得多,作为埃米尔最得力的干将,米拉齐必须得把自己的推断告知上级。 尽管自家埃米尔非常瞧不上伊本阿尔卡米,称其为绣花枕头一包草。可这位废物点心背后是帝国最煊赫的家族,他也是哈木宰同父异母的弟弟——当今太子穆斯坦绥姆最亲密的幕僚。不出意外,等穆斯坦绥姆继位,伊本阿尔卡米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维齐尔。 毕竟米拉齐再聪明也不过是个被阉割过的外族太监,没有贵族王公开道,他就算知道得再多,预见得再远,也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里。 “那敢情好,之前我还担心万一有人不巧过来撞到咱们可就不好办了。”一脸笑意的拉克金从柱子的阴影后走了出来,他衣服上还沾着翻墙时留下的黄色泥灰,表情是疲惫和兴奋的混合体。 “你真是该死了拉克金。”总管咬牙切齿恨恨骂道。 “杀了我,你觉得你还能逃出去?” “就凭你?” 米拉齐有些困惑地端详了一下跟着钦察人的家伙,花了五秒钟才认出阴影里的家伙有一头罕见的灰头发。他大惊失色几乎叫起来,“他为什么会跟着你?” “你自己摸摸良心,我待你不薄。” 米拉齐从拉克金嬉笑的话音中听出了决绝的杀意,他的心沉了下来。论缺德事,米拉齐自己没少干,是真要行凶还是仅仅恐吓,他不会听不出来。他怨毒地又望了一眼站在立柱阴影中的法兰克人,当初他就不同意哈木宰的心血来潮让拉克金去当卧底,这样精明的家伙放出去了还想收得回来?然而现在看来并非法法兰克人策反了他,好像还是反了过来。为什么天下无敌的基督之剑居然会给一个朝三暮四两面三刀还假意改信的奴隶打下手,他真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不过死前他还有点最后的好奇:“所以你们跟蒙古人打过交道了?” “蒙古人会来吧。” “等等!你自己不就是给蒙古人掳了沦为奴隶的么?向我报仇容易,你能向蒙古人报仇吗?” 说罢他一把夺过柏拉吉尔手里的刀,毫不犹豫捅进了一手把他栽培成完美间谍的库曼人脖子里。然而他不善此道,顿时被喷出的血液溅了一脸。 等哈木宰接到总管身亡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后。这对他是近期来遭受的第二个巨大打击。如果说帝国圣骑的长子成功呱呱落地的消息已经够让他烦心,总管被暗杀的意外状况终于使他下决心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帝国。 “咦,他连你都没通知吗?”奥托一脸惊异,“我知道你们最近闹了些龃龉,可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最后帝国第一骑士只能厚着脸皮跑去花街找到了曾经在哈木宰宅子里撞到的男妓雷内。雷内倒是知道一些内情,但他并不乐意无偿提供信息。而且此人态度也说不上友好。谈话中他全程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西里尔,那眼神就好像家庭主妇去市场里买块猪肉在品评肉质和新鲜度。 西里尔算了算时间,从帝都去威尼斯距离 在他离开前,雷内数着金币打趣说:“如果您真这么看重他,为什么不在他在身边时就把话挑明呢?” 接下去几天,西里尔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用在了骑马。他自己的马再好也顶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日夜兼程。他不得不在巴特乌拉赫公器私用借身份之便,在驿站换了马。沿途通过如法炮制,他终于以惊人的速度赶到了威尼斯,并成功在当地打听到了“这两天要出海的撒拉逊贵族”。 威尼斯虽然远较内陆地区繁华开放,错综密布的水路间到处可见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可一身阿拉伯王公打扮的撒拉逊人在一座信基督教的欧洲城市里还是同秃子脑门上的虱子一样显眼。 而在哈木宰方面,他虽然对本该留在帝都享受天伦之乐的西里尔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些吃惊,但他依旧提不起多大热情。他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太多了,浑身酒气全不加掩饰,一双昔日柔情似水的骆驼眼如今也变得冰冷无情,甚至透露出嫌恶的神色。但他终于没有失去最后的风度,还是把不受欢迎的客人让进了门。 哈木宰明显的不耐烦深深刺痛了西里尔的心,几个月前大门口那个绝望的吻已经将撒拉逊人的意图和欲望表达得再露骨没有。西里尔回避了几个月,如今面对面时却无法继续装傻。他笨拙地同哈木宰寒暄试图为自己的突然来访找个合理借口。但哈木宰已经厌烦同他玩暧昧游戏,西里尔儿子的诞生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他现在深深后悔在眼前的法兰克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从他第一次在狮子门见到那个美丽的金发少年,他就爱上了他,这样坚定不移爱了十年却只换得如此结果。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悲,人生最好的十年,就这样浪费在了一口没有回音的枯井里。 突然他愣住了,当他背身过去想为自己再斟一杯酒时,西里尔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撒拉逊人的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空白,一时间他无法理解对方这么作的意义是什么。 他不想再失去他了,哪怕对方并不想被拖累。西里尔知道自己很自私,但他害怕失去哈木宰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为此他宁可背负内疚的包袱。他已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今晚哈木宰提出怎样的过分要求他都会答应下来,金钱也好,土地也好,甚至名誉。 哈木宰又不愚钝,听着金发法兰克人一边抱着自己一边小声恳求他留下,他心中已经八成领会了西里尔的选择。可现在是哈木宰不想这样继续下去。这太廉价了,西里尔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小金毛到底是他放在心尖上疼了十多年的人,看到对方流泪哈木宰根本受不了。 “只要留下来我什么都依你。”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西里尔主动亲了哈木宰的嘴。一个青涩到毫无技巧可言的吻,只能算用嘴唇贴上了嘴唇,可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已经超越了哈木宰的忍受极限。他反客为主,一手抓住了法兰克人的头发,一边撕咬似的亲吻对方,把舌头整个怼进了西里尔的嘴逼他同自己纠缠在一起。西里尔差点透不过气,他的舌头被使劲吸吮简直害怕要被对方吃了去,两人交汇的唾液从嘴角满溢出来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可他现在有求于人不想忤逆哈木宰的意愿,不管对方给予什么他都决心接受。似乎从西里尔的顺从看出了他的如意算盘,哈木宰的眼神黯淡下来,一些阴暗险恶的东西从他心底爬了上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西里尔不肯就坡下驴一拍两散,这对他们是最佳选择。既然已经组织了家庭,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再纠缠下去只会害人害己,明知是条不归路却要拉着自己垫背,两人之间的情分仅止于此么? 骑士心中蹿上一股无名之火,他的脸颊和眼睛都有些发红,哈木宰特地把他拉来展示这一幕分明是对他的羞辱。在帝都时,他已经用雷内羞辱过他一次,到了威尼斯居然又故技重施。等船的短短数日都要找个漂亮男孩下火,也不知道在过去几年西里尔不知道的情况下,阿拉伯王子在帝都玩了多少来自基督教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美少年。 “不用摆那副臭脸,这些男妓比你强得多,起码有投入就有回报。” “那你今天来是来干嘛的,给我来上道学课?” “到底要不要干随便你,不是我求你特地追到威尼斯来。要么在这里看人家怎么干的好好看着学,要么现在就滚回去,我绝不拦着。”难免又要松动放弃原则。可今天埃米尔决定破例忍一忍,在这段有毒的关系里,更应该说抱歉的是西里尔而不是他。如果这种羞辱能把一意孤行的小金毛从这里赶出去,永远赶离自己身边,对他们双方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哈木宰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凄惨的神情,自顾自宽衣解带走到床边。他对着还有点尴尬的男妓露骨地说:“我们继续。” 哈木宰的袍子解了开来,男妓停止了揣测,他果断跪了下来。一手拨开袍裾边缘,一边用手托着那根已经微微抬头的东西,像母猫舔舐幼猫一样开始舔它。他粉色的舌尖和葱白的指尖同撒拉逊人深色的阳具形成了强烈反差。被勒令围观这淫靡的场景的西里尔既痛苦又害羞,他不想去看他们,可目光又忍不住投向哈木宰的胯间。以前在帝都这对好友一起曾不止一次泡过罗马浴,但西里尔从没着力去研究过撒拉逊人作为男人的本钱。现在他才注意到哈木宰的那根东西同他温文尔雅的面相实在不大相符。西里尔自觉不算短小,可同他的埃米尔朋友一比还是有些气馁。他懊恼腹诽,难怪哈木宰老是招妓,也许长得大更难憋得住吧。 那男妓很擅长口活,卖力地从柱头舔到根部,又重新顺着底部的筋脉舔回来,当他停留在龟头时就用舌尖去钻研客人的马眼,同时嘟着嘴巴一吮一吮好像在同龟头亲吻。当停留在根部时他就抬起下巴把一对囊袋都纳入口中同时使用嘴唇和舌头为客人按摩双丸。 一身黑衣的异教贵族年轻英俊出手阔绰,比他的接过的大部分客人都要温柔,这使得男孩很乐意同这位血统高贵的异教徒上床。通常客人都很喜欢用他的嘴,因为他口活很好。然而这回没等到他完成全套按摩,就被提前叫了停。哈木宰让他张大嘴巴伸出出舌头,然后一口气把阴茎捅进了男孩的喉咙里。撒拉逊人的性器全部勃起时并没有粗得很夸张,可它很长,且顶部有些弯曲。这使得一个专业男妓给他深喉都有点受不了。 等哈木宰终于把还硬着的阴茎从他喉管里拔出来时,男妓没忍住反呕出了一些胃液吐在了地板上。他的客人却毫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射精,而是把那根已经完全勃起的阴茎像柄兵刃一样直直对着房间另一头已经看呆了的金发骑士。 哈木宰朝他招了招手,冷酷道:“学会了么?该你了。” 西里尔,帝国的第一骑士,名义上的在职圣骑,现在却卑微地跪在一个异教徒撒拉逊人的鸡巴跟前。他侧过脑袋去甚至羞于直接把目光放到他即将为之服务的那根长得吓人的东西上头。 “张嘴,吞进去。”他命令他。 好在哈木宰并没有在他的喉咙里停留太久,很快就抽出来开始大开大合地抽插。他不指望初次帮人口交的西里尔能掌握节奏,兀自拽着骑士的头发主导对方动作,一边还得教育西里尔多用舌头和咽喉,不能用牙咬。 帝国骑士破题儿头一遭的口交技术是相当得烂,可哈木宰哪怕是老二一再刮上坚硬的牙齿,还是兴奋得头上冒青烟。用最野蛮的方式狠肏梦中情人的嘴,给他带来了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一方面他畅快得四肢百骸都在呐喊爽快,一方面他又无比沮丧这根本不是他理想中和西里尔第一次欢爱时该有的模样。 骑士这边则是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其他,他双膝跪地,两手无处安放只能抓在哈木宰腿弯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袋,节奏完全掌握在抓着他后脑勺的那只手上。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人皮套子,唯一能干的事就是让一条火烫的长鸡巴在自己这个套子里快速摩擦进出。会咽反应让他在喉咙里的东西往外抽时总有呕吐的冲动,可每次没等到他酝酿完毕那根可怕的东西又会抽出去或者堵回来。唾液和胃液搅合在一起,在他的喉管里滑来滑去为男人的阴茎充当润滑剂。西里尔不知道为什么哈木宰会突然这样对待自己,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允许对方这样毫无怜悯地使用自己。在这种困惑中,他的下腹居然开始烧热,丝绸前襟被勃起的阳具微微顶起。连乖巧躲在一边静静看戏的男妓都感到诧异,骑士大人居然在初次口交中就出现了勃起。这个发现实在惊人,谁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他偷懒,一把抓住小金毛的头发又把他按了回去,让帝国骑士俊俏的面庞完全埋在了自己腹股沟处丰茂的黑色耻毛里。 西里尔用拳头捶打他的腿部试图把自己从极限深喉中解救出来,可他的反抗是如此无力,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勃起的事实让他自己也感觉相当崩溃。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不听使唤了。在他脑子里一团纷乱的当口,哈木宰到达了临界点,他死命把西里尔的头颅按在自己鸡巴上按到最深,然后开始今晚的第一次射精。西里尔后脑勺被按住了,喉咙又被哈木宰另一只手死死捏住,完全换不过气来,只能徒然地凭着本能努力吞咽堵住自己喉咙的东西。他的喉部肌肉拼命收缩蠕动正好为射精中的鸡巴作了套完美按摩。哈木宰掐着西里尔的脖子用力射出,把最后一滴都送进了对方肚子里才松手。 但他依然可以感到舌根发苦腥臊难闻,反胃感一阵接着一阵。 我射进去了,原本在我鸡巴里的东西,现在在他的身体里,哈木宰一边大喘气一边默不作声地想,原本不该从前面射进去的。他计划中他们应该是温柔相爱,你情我愿尽享鱼水之欢。可西里尔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先是不顾自己反对结了婚,而后又脚踏两条船妄想把自己也留下来,现在他像个廉价的小娼妇一样跑过来给他吃鸡巴,企图用肉体的诱惑抓住自己。都怪他,一切全都怪他! 负面情绪一波高过一波冲刷着哈木宰的理智,他没有给西里尔太多缓口气的空间,随即命令他把衣服脱了。骑士身上那套漂亮的礼服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好像他有多高贵多遥不可及似的,脱光了他同屋子里另一个男妓根本没两样! 二十六岁的西里尔早已过了可以被称为少年的岁数,甚至已初为人父,可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比边上那个比他年纪还小几岁的男妓来得更嫩更纯。哈木宰猜想那是因为小金毛从小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一直被当作老幺宠溺爱护的缘故。这里头有他长辈的功劳,也有他哥的功劳,而哈木宰自己也难辞其咎。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西里尔的裸体,他甚至见证过他同别人发生性爱。在合房仪式上帝国圣骑当着一众见证人的面和妻子完成了初夜。盖在新婚夫妇身上那层权当心理安慰的白纱实在遮不住太多东西。而且出于丈夫的保护欲,他全程都使用了男上位,用自己的身体为新娘作遮挡,使得他自己的背部到屁股线条都暴露在了帘子后头的观众眼前。 想到这点哈木宰就不免心情沉郁,他甩开罗曼蒂克的绮思,一把抓住了西里尔的胳膊,将对方拽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对窝在床尾的男妓说,“你过来,帮他开一下穴。” 哈木宰可想不到怀中人这点幼稚的心思,他还在感伤梦想的幻灭,心上人的狡猾和堕落。可肉体上又不能抵御对方拥抱带来的动摇,这家伙连拥抱的时候也表现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哈木宰知道西里尔会害怕,怎么可能不怕,今晚以前这蠢货大概连男人之间该怎么作都闹不明白。他就那么胆大包天地跑来自己这里,鲁莽地宣布只要哈木宰不走他就可以为他作任何事。 哈木宰有点恼火又有些怜惜,他让西里尔的脑袋靠上了自己肩膀,轻轻在他耳畔教导他接下来的动作:“把腿张开跪好了,腰部放下去,让他把你后面舔开。别躲,他不咬人。” 男妓有些替他惋惜,一边用涂着油脂的手指配合灵活的舌头在西里尔的肛口打着圈按揉帮他放松那里的环状肌肉。他常年混迹风月场,各式各样的贵族见得多了,也有长得很漂亮,在交际圈里很混得开的那种。可他从未见过如这位金发骑士一样近乎完美的家伙,他甚至连私处都是漂亮的浅红。没有浓密的肛毛,也没有常见的色素沉淀,健康的肛口紧紧闭合羞涩地保持着处子该有的模样,清晰的阴茎系带像造物主留给这具完美胴体的缝合线。 那一瞬,哈木宰明显感到小金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拍着他伏在肩头的脑袋,轻声安慰他,不用害怕。开穴是必须的,这会确保待会儿西里尔不会在他们的第一次中被搞到受伤。光是看着男妓的手指和舌头进出西里尔开始泛红的穴口,哈木宰就已经感觉阴茎胀得十分难受。等会儿一旦开始,他可没把握能在欲望开闸后控制住自己。把他的手臂缴到了背后,他警告说:“如果再让我看到你这么干,我就把它堵起来。” “难受的话我再帮你舔舔吧。”骑士的脸红得快滴血,可他还是小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西里尔把头侧向一边,他正在努力忍受指交带来的绵绵不尽却无法高潮的快感地狱,缓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回答说:“我不想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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