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厉声:“我父和你父兄弟相称,共创盛世。我进京为你贺生辰,你不知感激,多次羞辱我。如今更是拿你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羞辱我……你以为我江鹭是何人,我会觊觎他人妻子?”
坐在地上的姜循,幽幽地看着江鹭提剑追砍暮逊。
暮逊:“放肆!”
江鹭:“让天下人都来评评理!”
暮逊:“评什么理?荒唐!你不知家丑不可外扬吗?”
如今,是江鹭要劈开这殿门,要把外面的宫女和内宦都引过来,让宫中人都来听一听他和暮逊的私事。而暮逊正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在谈什么,才摒弃侍从……
可笑!
他是当朝太子。
他被人戴了绿帽不够丢人,要嚷得全天下知道,要全天下男女对他指点?而今京中地龙那事引发的“君主失德”的讨论还没落幕,暮逊要让朝臣都知道他的家事,来评价他是否真的“失德”?
还有宫中那该死的老皇帝……他要是知道暮逊被人指点,会不会真的生出换太子的心?
老皇帝还没死,暮逊只是太子。
暮逊:“江夜白,你发什么疯?给我停下。”
这次,换成江鹭想劈开门,暮逊从后来拦。醉鬼根本劈不中门,醉鬼手中的剑都未曾开锋,但因是醉鬼,暮逊拦得并不算轻松。
暮逊和江鹭在殿门口扭打。
吃醉酒的江鹭让暮逊防不胜防,而江鹭扭头劈向暮逊时,烛火映在他脸上。坐在殿中看着他二人发癫的姜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江鹭那狰狞神色下的秀白面容。
她见过他醉酒的样子。他真的醉时反而很冷静,很平和,与寻常无异。此时的江鹭,没有真的醉,而是在“装疯”。
只有“装疯”,才能救她。
她的阿鹭……她的白鸟……
在暮逊偶尔瞥来的目光中,他没有看到姜循如何盯着江鹭,他倒是看到姜循在失神。
姜循脸色惨白,目中落泪。昏昏烛火罩在她身上,她看上去并不畏惧这一切,只对这一切十分伤心……
暮逊亦生出几分悲凉:他此时,连她的伤心是真是假,都辨别无能。
他和姜循,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们自小相识,把手并行,秉烛长游……他们真的要落到这不死不休的一步吗?
而就在殿中一派混乱、暮逊已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殿外传来响亮的拍门声。
暮逊脸上肌肉颤抖,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滚!”
外面前来拍门的卫士却不敢退:“殿下,阿娅娘子落水了……”
暮逊怔住。
--
阿娅的落水,成了一桩很好的借口。
暮逊要人将醉酒的世子送回王府,将伤心的姜循也送出宫,先禁足再说。夜幕已深,暮逊头脑混乱,马不停蹄地去救落水的阿娅。
“咚——”
他跳下夏日这泛着热潮的湖水,朝浸在湖心的阿娅游去。他露出水面时呼唤“阿娅”,他和几个卫士一同下水捞人,生怕上一次的灾祸再次重演。
阿娅被湖中水藻缠住,她本是做戏,但许是真的怕水,一旦被缠,便难以脱身。她不受控地朝湖底飘去,惶恐之间,又见一团黑乎乎的水波中,一个人朝自己游来。
烛火的光打在水面上,摇曳闪烁。
阿娅怔忡看着。
湖水不如白日清透,从深往浅看,湖泊像漆黑的黑雾朝自己吞噬而来。湖上摇晃的灯烛,也不像烛,而是像……火。它们像铺天盖地的大火,朝阿娅席卷而来。
而在这片恐惧黑雾的火光中,暮逊朝她游来,朝她伸出手。
他的唇一张一合,他眼神阴鸷,许是方才经历的巨变不能让他平息。这样的暮逊,在阿娅眼中,不是平时护着她的太子,而是……将她视作猎物的恶鬼。
“轰——”
阿娅头痛欲裂,腹部胀疼,她痛得捂住自己的头。眼看烛火朝她逼近,暮逊朝她逼近,她眼中愈发恐惧。
恐惧、迷惘、抽搐……它们如海啸如山风,袭向阿娅,裹挟阿娅,困住阿娅。它们如同缠住阿娅的水藻般,越缠越紧,将阿娅朝深渊拽去。
脑海中一团雾在这深深的畏惧中,倏地一下打开……那是什么?!
阿娅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暮逊。
--
阿娅看到了大火,看到了无边黑夜。
她记忆中有团雾至此无法解开,她想一探究竟,却愈发头痛。而她此时已然头痛,她捂住自己的头,发丝沾在颊上,浮起小小的气泡。
暮逊的唇在水中一张一合。
而阿娅的记忆中,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情形——
她纵马在沙漠中长奔,后面有什么追赶着她,她拼命朝前逃。身后的追骑紧追不舍,她想出关想去西域,她所有的路都被挡住。
记忆中的阿娅穿着异族少女的服饰,却不是歌女阿娅穿的那一类轻浮的颜色。她穿窄袖胡服长筒骑靴,衣上全是血全是落絮。她从马上滚下时,一身污秽肮脏,无损她眼睛的明亮与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