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仅限于闻安臣一人而已。
官员们的酬劳叫做俸禄,吏员们自然不能这么叫。
各州各县,下面吏员们发饷银的日子,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全看主官心情的。因为一个州或是一个县中,所有没品级的吏员和衙役等人,他们的饷银,都是由当地的主官来发给的,因为朝廷根本不会管这些人。在朝廷的名录上,既没有他们的名字,朝廷也不会给他们发钱。这些人,相当于都是当地主官私人雇佣的。
整个秦州城,能拿到朝廷俸禄的,也不过只有知州、同知、儒学等寥寥几人而已。其它的人,包括三班班头,六房司吏,马科主事,粮科主事,河泊所所官等等,乃至下面的衙役、吏员、差役、门子、库子、仵作、狱卒,都是秦州知州来发给银钱。
按照秦州之前的规矩,他们的薪俸是一年发一次,别人的都已经发过了,所以这一次只是给闻安臣发。
按照太祖爷朱元璋的规定,官员们的俸禄不仅仅是钱,还有大明宝钞,但问题是,钱和大明宝钞加起来,都比前朝宋时要低得多。而且大明宝钞由于不断滥发,还在一直贬值中,到了这会儿万历朝,已经是跟废纸没什么区别了。
朝廷能这么对待官员,官员可不敢这么对待下面的吏员——发给咱们废纸?谁给你当差办事儿?
所以发下去的,都是实打实的银子。
按照规矩,一般衙役和吏员的年俸,都是六两银子。而闻安臣身为司吏级别,自然要高不少,翻了一倍,一年十二两。这个收入,和儒学里面的斋夫一个水平。按照此时的物价,大概能买二十四石粮食,足够一家四五口吃喝嚼用的了。
不过也仅仅是够嚼用而已,想干点儿什么别的,那是做梦。
闻安臣是三月份进的州衙,按理说发给九个月的就成,但黎澄还是给他发了全年的。
州衙二堂之中,闻安臣跪在地上,接过黎澄递来的一封银子,而后磕头道谢。
十二两纹银,还不到一斤重,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得亏出京之前找人拆借了一些银钱,若不然,只怕你这薪俸,本官都发不上来。”
黎澄淡淡笑道。他这话说的内容很是凄惨,但他神情却很平静。
按照朝廷的规定,黎澄的年俸不过百石,其中十分之六七直接发给米,剩下的折合成宝钞。真要是算下来的话,一年下来,也不过就是几十两银子,还未必有南北二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一个卖油的小贩儿挣得多。
光靠这么点儿钱,要养活自家妻儿都不够,更被说还要养活整个州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几百口子人。
他说这种话,闻安臣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道:“是您清廉。”
第81章 分成
“我清廉?”黎澄表情似笑非笑,他先让闻安臣起身,而后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盯着他道:“这么说,也没错儿,不该本官拿的钱,我一个大子儿都不要。比起那些离任之时天高三尺的贪腐之辈,本官要好得多了。但是呢,该本官拿的钱,本官也不会少要。要不然,怎么养活你们这几百人?”
“虽说你们各自都有进项,但总也得给你们发薪俸才是!”
闻安臣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道:“属下自从进了州衙以来,未曾私下拿过一文钱的好处,更未曾为钱所驱使,昧着良心做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操守,我是信得过的。”
黎澄摆摆手,浑不在意的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本官跟你说,该你收的钱,你就拿着。”
他瞧着闻安臣,淡淡道:“那些钱,你不拿着,也是被别人拿去了,你也挡不了别人要捞钱,自个儿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何苦来哉?若是无法让所有人都改变,那就和光同尘,你要想,至少你呆在这个位子上,在你不被撵走的情况下,总还能做些好事,是不是?”
“你仔细思忖一下,若是你因为不贪钱害的别人都捞不到钱,最后被你的上司和下属齐心协力给整下去了,换一个人上来,他能有你这般能力么?他能如你一般,破获这许多案子,为民做主么?不能!对吧?但是捞钱上,他可丝毫不会手软,而且说不定会捞的更多。”
“本官虽说眼里揉不得沙子,但这等事,想不揉沙子也做不到。本官并不会阻拦别人捞钱。捞钱无妨,只要是老老实实做事就成。”
确实,整个明朝官场风气如此,你根本就可能置身事外。众人都贪,你若不贪,你便是异类,便要被所有人给排挤,说不得会被一脚踢出去。
再说了,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需求。因为朝廷规定的各级官员的俸禄实在是太低,真要是按照太祖爷制定的规矩来的话,官员们就都要饿死了,还怎么做事?京官儿还好些,至少不用养着下头的人,但地方官可不成、
黎澄叹了口气:“如海瑞海刚峰那般之人,委实是太少,我也做不到。”
“该你拿的你拿,该本官拿的,也少不了本官拿一份儿。”黎澄笑道:“我也贪。”
闻安臣听着,默默点头。等他走出二堂的时候,心中若有所思。
和黎澄这一番对话,让他在为官之道,在大明朝如何做官这件事上,又有了更深一个层次的理解。而且黎澄也改变了在他心中的印象,这位知州老爷虽说严厉刚猛,但是却并非迂腐不化之人。
回到刑房,刚坐下没多久,鞠孝忠便进来。他脸上挂着笑,神色却有些诡谲,似乎有些兴奋,但兴奋中也夹杂这一丝担心。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司吏老爷。”鞠孝忠先行了礼,而后笑道:“今日,是咱们的好日子。”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放在闻安臣面前的桌子上,然后退了两步。闻安臣看了他一眼,打开布包,然后便是心里轻轻一跳。
布包之中包着的,赫然是一包银子,有那种私人熔铸的一两二两重的不那么规整的小银锭,更多的却是一块块的碎银子,尽管每个都不大,但这一包加起来,少说也有九十两上下,很是不小的那么一堆。
“这是?”闻安臣大致猜到了一些,却不敢确定。
“这是咱们刑房上个月的进项,该当分给您的那一份儿。”
鞠孝忠笑道:“咱们刑房上个月一共进项三百一十九两,按照惯例,分到您手中的,合该是三成。也就是九十五两七钱,都在这儿了。”
他脸上虽然有笑容,心中却是很忐忑。闻安臣毕竟是刚来的,而且也是那种颇为刚正不阿的人,他很担心闻安臣不要这个钱。若是他不要,自然也就见不得别人要,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却没想到,闻安臣笑吟吟的把银子包好收了起来,笑道:“成,这银子我收了。”
鞠孝忠大喜,正要说话,闻安臣忽然问道:“咱们刑房,这银钱进项是怎么分的?”
“回司吏老爷的话,是三三二二。您拿三成,知州大老爷拿三成,咱们刑房里头其他人分两成,打点其它衙门及给同知、判官等几位老爷的供奉,加起来也是两成。”鞠孝忠赶紧道。他以为闻安臣对这个分成比例感到不满,想要分更多。不过这倒是不让他担心,只要是闻安臣不挡了其他人的财路就成,他想多要,那也无所谓,大不了多捞一些就是了。
“哦,原来是这么分的。”
闻安臣点点头,饶有兴趣道:“其它各房,都是这般分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