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牧人虽不来,倒还知道吩咐人管着钟楼街宅子里的一众琐事。 哪知待他亲见了一众匠役,王之牧又抿唇不乐,当即吩咐一名贴身侍卫来此坐更看守,昼夜守在内外院交界处。 姜婵见那长工走出去了,又把方才的小厮招来,一五一十地问他说了些什么。 姜婵原本因这长工的帮腔还对他还有颇有善意,此刻看着他这背后鬼祟的举动,不免又疑心起来,不晓得这心怀叵测的人在弄什么暗度陈仓的鬼事。 从屋里端了碗蜜水的翠环侧身把杯盏递给姜婵,恰碰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翠环一副等她问这话捱了多日的急切:“那是自然,她前几日都还知道避着人,从前儿个起,连面上都不遮掩了。娘子,接下来要怎的?” 是夜,梅英端了盏燕窝穿过抄手游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穆嬷嬷的房间。 穆嬷嬷闻言脑袋嗡地一声,就见姜婵款款走了进来。 那时起,姜婵便吩咐梅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些上等燕窝,每日蒸上一盅,但偏偏姜婵每回只略饮几小口,有时甚至一口不沾,那大半盅炖好的燕窝全倒了。 原国公府里,小厨房也不时给府里的管事嬷嬷们进献些补品,穆嬷嬷遂不当一回事的收了,那之后梅英便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每日故意多拿一些。 望着姜婵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穆嬷嬷瞬间觉得胃里的燕窝翻滚炙人,她抬头直视着姜婵,抿了抿嘴。 “许是厨房端错了。”穆嬷嬷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明白今日觊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穆嬷嬷听着嘴角微翕,正欲辩解什么,姜婵已抢着摇头,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去报官,直接让人知会府里一声,你们都是家生子,还是请国公爷亲自处置罢。” 王之牧会担心?姜婵脑海里闪过他冷漠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你自然不当一回事,可你的侄女犯了偷窃之罪,理应被罚。” 她期期艾艾道:“那娘子你待要如何处置我们?” 穆嬷嬷下意识便要反驳,没想抬头却对上了凌厉的目光,她从未设想一个乡野村妇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场。 第二日,穆嬷嬷自行去国公府请辞,姜婵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就处理了两人,也算是全了穆嬷嬷的面子。 不过,翠环来报时欲言又止。 又过了几日,内外间的一扇隐秘角门大开,又被即刻拽上了,有个颀长的身影趁星光之下,直望内院而来。 噗的一下,本是漆黑的屋子一下亮堂了起来,火光摇曳,映出男人的脸庞,正是前几日那个到处打探的长工。 姜婵从小厮身后出来,一看清火光中他的脸,恍然涌起一股熟悉之感。 这男子闻言,规规矩矩作揖,反倒大大方方道:“娘子,且慢动手,可否私下一谈?” 那男子竟满面羞惭,答道:“实不相瞒,我本名姜涛“,他哽咽一声,又接着道:“是你的兄长。” 那男人埋头不语,姜婵无法,也不管是否会徒惹下人非议,让众人退至外间,他才肯继续张口,却不觉双泪交流:“幼年时不幸贼寇猖獗,父母皆遭兵刃深受重伤,你也被人掠买至曹县。” 姜涛忙道:“实则是当日双亲与我三人远离宗族,存亡未卜,而我去偷偷觑了几回,那余氏绣坊虽不说待你不薄,至少也衣食无忧。双亲当时又病入膏肓,母亲只靠着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些糊口钱,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我尚年少,一人做些力气活,权当是药钱,饥一顿饱一顿,实出无奈,所以不敢希冀团圆。”,他继续说道:“待母亲亦溘然长逝后,我将双亲入殓,又一路送回老家葬于祖坟,再归来时已过了一年。这才知余氏全族遭了罪,不得已将妹妹嫁卖到了别县。我打探了几月却音信不闻,日日悬望,前几月才忽闻妹妹被京中贵人买走了,遂一路找来。“ 姜婵沉吟不语,过了一晌,才让小厮们将他绑了送去耳房,天亮了再发落。 姜涛做苦力能赚着几个银子,她见包袱里全是些碎银铜板拼凑起来的,顿时眼底一热,寸心如割,想是这句肉身还残留的亲情作祟。 “娘子,就是此处了。” 这一带皆是官府店宅务辖下的公屋,龙蛇混杂,迷宫一般,二人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找到跟前,捂着鼻子躲过一个摊了一身横肉的老人,翠环得救似的忙前去敲门,半晌有人出来应了门。 翠环在一旁撅了嘴道:“罢了,来都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姜涛见二人妆成书生与书童,更是拿她没办法。 翠环先拿一块帕子在椅子上擦抹了两遍,然后再铺上一块新的帕子,姜婵方坐了。她又嫌外面的茶杯不干净,将茶杯洗了两遍这才斟了茶,送与姜婵。 姜涛早已看得呆住。 门扉方一合上,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拘谨。 姜涛眉头一挑,却不反驳,听她细细诉说。 钟楼街宅子下人的身契皆握在王之牧一人之手,她有些私密事就连翠环也不敢嘱咐,处处受掣,如今倒是天降一个好帮手。 前些日子王之牧禁了她私卖余家绣品,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日夜钻研,推敲又思量。历经大难,重活一世,心态与未经风霜的千金小姐余秋霁大为不同,顺水乘舟地便突破了囹圄。不囿于余家传统针法,竟是创造出一种新绣法,如今她所绣之物再无人能看出与余家有瓜葛。 二人又敲定些细节,待姜婵回钟楼街时已近黄昏。 姜婵闻言锁眉一刹,她若有所思一瞬,却轻轻挥了挥袖摆。她进门后命人抬入香汤,遣退伺候的人,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没成想他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不知怎地说通了大相国寺东门外的绣巷里最大的寄卖商肆将她的团扇放在店中最显眼位置,不过两日,被一位大户人家的下人买走,竟一个子儿没还价。 想母亲娘家三代诗书传家,又在余家学了高超绣技,照着传家的的名画,创作了绣画,成了一方绣主,如今她这一手自创的绣技倒也让家学渊源不至终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