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源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愧疚源于想救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身死；不安源于不知道自己袖手旁观后能不能顺利执行任务，如果不能，其他人对他们的宽容、为他们的牺牲是不是毫无价值？两种情绪交织，配上惨烈战况带来的视觉和心灵上的冲击，心态崩溃再正常不过。 “无论愧疚还是不安，都是其他人死了自己却活着带来的，”理清这一切，许清源的心一点点定了下来，声音也一点点冷静了下来，“如果能活到最后，说明我们的任务执行成功了，未来不需要更多的人用命填这场战争；如果我们不能活到最后……那不过是比其他人晚一两年死在同一个战场上而已。或许一两年很短，或许失败很令人悲哀，但我们多活一天，就多为后来人积累一点经验，何尝不是价值？” 许清源最终提交了一篇文章, 一份发言稿。 发言稿是陆明翊的，只有几句, 很是简洁，当中没有提及任何的大道理，单纯用了点激将法，除了提及许清源总结出来的核心要义，还增加了一句, 大意是“与其在星舰上愧疚浪费资源, 不如回家卖红薯”——当然, 他的措辞更星际化一点。 他和艾德商量了一下，最终把两人拎到了房间, 让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融合进去, 重新出一份类似的东西。 这让他的心里升出些许的他们成竹在胸的感觉, 迟疑了片刻，问他们有没有可能一天后交稿。 “倒也不需要一天, 十分钟就好。”许清源只复杂了一瞬, 就收回了视线，构思着新的文章。 普莱斯迪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挥挥手, 让他们写去了。 如果不是他们也是计划执行人，他绝对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两个人抢到自己麾下。 普莱斯迪像一只机器人一样，咔咔地转过了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许清源看懂了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思索了一会，斟酌字句地回道：“我总要给自己留点余地……” 然后他就看到普莱斯迪看向了自己，又看向了自己已经完成的发言稿。 普莱斯迪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灵魂上的疲惫。 虽然花费的时间很短，但两份完成稿的水平一点都不低，不仅融合了自己的想法，而且针对自己的想法进行了更风格化的优化。 他的表情明朗了些许，看起来莫名有些像接他们上星舰的时候，不过很快，那份明朗又沉淀下去，恢复回了这些时日的沉郁：“你们回去好好休息，等到这两份完成稿奏效……我们就要再次上战场了。” 许清源的那篇直接由光屏亮出，在舰桥、在餐厅、在医疗室……光屏很大，字句很清晰，星舰上的人怔怔地看着，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落下了泪。 陆明翊的发言稿本来就不怎么留情面，配上普莱斯迪严肃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不留情面的指责。 不过很快许清源就发现，这样还挺好的。 许清源想这大概是一种受虐补偿心理，自己遭罪了，就感觉偿还了一些，相对应的就没那么愧疚了。 就像最初崩溃的那个驾驶员说过的那样，道理大家都懂，只是情绪占据上风的时候，理智没有冒头的机会，如今情绪被压下，理智重新崭露头角，星舰上的众人便一点点恢复了正常。 “你觉得这样更好还是更坏？”又一场战斗结束，布莱谨感受着星舰里与之前并不相同的氛围，问起了许清源。 布莱谨一怔，就听许清源继续说道：“对于他们自己，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但对于‘诺亚方舟’计划，这是好事，因为……” 布莱谨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道：“那我们呢？我本来想的是在这艘星舰上收集一切问题，了解规避问题的办法，让我的星舰不重蹈覆辙，可如果被扔到过火里的人才更适合那个计划，我该不该帮他们规避困境？” 基地守卫战后的进基地维修，是众人所在的星舰唯一一次进入基地，也是他们唯一一次接触星舰外的人，之后他们独自作战，独自维修，也独自在这片星域中游荡。 尤其陆明翊通过机甲作战，一次又一次地把友军从敌人的炮火中拯救成功，许多人隐隐了悟了什么。 好比他们第一次的逼不得已，不就是因为许清源和陆明翊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那艘星舰上才有人能够幸存吗？ 陆明翊向许清源感慨过“书呆子你好适合当邪恶组织的头目”，顺利收获了一堆卷子。 “我们半年的任务临近尾声，我觉得以一场大考结尾很是妥当，你觉得呢？”许清源看着陆明翊，笑容满面地说道，得到了抱头逃窜的陆明翊一枚。 之后那些尉官校官也来了，许清源没有多问，全部同意并发给了他们。 “冤枉！”陆明翊从题海中抬头，大声喊冤，“我看到布莱宁也做卷子就很满足了，没想过拉更多的人下水啊！” 不需要布莱谨说完，许清源就知道后来怎样了。 许清源一如既往地忽略了他的抗议。 “挪开，重。”许清源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继续把下巴搁着，好一会才说道：“书呆子，你是在思考我们要选谁进入我们的星舰吗？” 许清源点了右边的那版名单：“如果我们不挑，他们大概率不用那么早上战场，即使上了也不用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所以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让他们过来。” 许清源觉得这样也好，他喊了布莱谨过来，沟通了一下双方想带上星舰的人员。 许清源把预选名单记录下来，而后看着这二十个名字，眼神里流露出了些许的怀念：“一别半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随船的军部人员没有和他们谈话, 只是观察着他们。观察着他们在靠近a-01星时的近乡情怯，观察着他们对学院生活的怀念，也观察着他们离开飞船的时候那发自内心的雀跃。 重新踩上了a-01星土地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油然而生出浓浓的归属感, 升出了浓浓的回归感，就像离乡多年的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土。 陆明翊看着，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笑容灿烂地回道：“是啊, ‘我们’的家。” 虽然有曾经在这颗星球生活过的原因，虽然有发自内心喜欢这片繁华和平的原因，但如果没有身边的人, 这一切原因都有如风中飘絮, 出现在他的面前，却扎根不进他的内心。 “等战争结束, 我们就在这颗星球上买一套房子吧！”陆明翊一边牵着人往3区的校门走, 一边展望着未来。 “我们到时候真的能攒够在这颗星球上买房子的钱吗？” 许清源一想, 觉得没什么毛病，就这么默许了。 另外四人对他们明明很注意保持距离、但就是说句话都仿佛在塞自己狗粮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淡定地和他们一起验证身份进入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