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小心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个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世界。他觉得自己不只是失去了平时的记忆那么简单。因为他在看到在柏油马路上行驶的汽车时、看到各色各样的现代化建筑时、看到往来行人手中的手机时,甚至是他们,包括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都让他感到了新奇——见到陌生事物的那种。在武装侦探社的时候,他没把自己的疑惑表露出来。混在水中学着一起吐泡泡的鱼,和主动跳到岸上蹦跶的鱼相比,谁更显眼、谁更蠢,一目了然。到了街上,他也没有贸然拿这些事情去问水野长太郎——不过说实话,对他来说街上的新鲜事物太多,也不一定问得过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水野长太郎絮絮叨叨地对泉说,让他不要再在晚上去酒吧当服务生了。“虽说是熟人介绍的,但是一到晚上,酒吧人多了热闹起来,谁还能看顾得上你呢?再者说,工厂大道那个地段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对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来说太危险了。”泉一听,心想:还真是打着瞌睡来了枕头,他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收集一下情报呢。他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要尽快了解这个世界、融入这个世界,再进一步掌握主动才行。听水野长太郎的描述,酒吧应该就是那种夜间很热闹的娱乐场所。像这种地方,人多就意味着信息多。而且,成分复杂的话,正好方便了他浑水摸鱼。对普通女孩子来说,这样的地方或许有些不安全。可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啊。晚上、娱乐场所……或许还得加上一个关键词:男人。嘶——他怎么觉得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就那么熟悉呢?以至于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想到这儿,也不知道是触及了什么开关,一瞬间,泉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零碎的、色彩秾丽的画面。整夜不熄的灯笼,商品一样坐在“笼子”里任往来男人打量的,装扮得跟穿花蝴蝶一样的女人们……榻榻米、障子门,天花板低矮的房屋内充斥着男人和女人的欢声笑语,三味线的声音质朴又悠扬……沉重而华贵的头饰,繁复而艳丽的和服,他踩着高高的三枚歯下駄,在围观群众的炽热目光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泉?泉?”听到呼喊的泉猛地回过神来,发现水野长太郎正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没什么。”泉摇摇头笑着说。见对方还有话想说,他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对了爷爷,‘我’之前工作的酒吧……”“你问这个干什么?”水野长太郎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带偏了,瞬间警惕起来,“你该不会还想去那儿打工吧?”泉讨好地冲他笑。水野长太郎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酒吧一晚上给你的钱是比你白天在便利店打工要多,可今天早上的教训还没吃够?你要是再出个三长两短的,是真的想吓死爷爷才满意啊?”泉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哎呀,爷爷,你别激动嘛,我就是问问。”闻言,水野长太郎表情松缓了些。不过他的态度依旧坚决,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许泉晚上去酒吧打工。泉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耳边响起了响亮的喇叭声,把他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那是一辆线条流畅、底盘较低的跑车——当然,他现在对跑车还没什么概念。马路上的车辆,无论是轿车、卡车还是公交车,在他眼里,暂时都停留在“铁皮盒子外加四个轮子”的层面上。同样,他自然也不知道红绿灯代表什么意思,还很疑惑这车为什么冲他们叫。倒是他旁边的水野长太郎反应过来,他们之前谈话太过认真,竟然都没注意到信号灯转红了。而他们现在还站在斑马线上,已经挡了其他车辆的路。他有些抱歉地冲摁喇叭的车主欠了欠身,赶紧拉了泉一把:“走吧,别挡住别人的路了。”“哦……”此时,他们面前的这辆车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中原中也挂掉电话,食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着,耐心地等着斑马线上的一老一少走过去。这个时候,扶着老人的那名“少女”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事实上,车窗都贴了防窥膜,所以中原中也能看到对方,但对方应该是看不到车里的中原中也的。中原中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见两人已经走上人行道,他便开车离开了。这会儿的他当然想不到,他和这名“少女”的缘分,才刚刚开始。泉和水野长太郎来到居民楼下,一个看着吊儿郎当的男青年哈欠连天地走下楼,刚好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对方在看到泉的时候,打到一半的哈欠蓦地顿住,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忘了合上。泉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回了个微笑。然而水野长太郎见到对方却是没什么好脸色,催促泉赶紧走。”太宰治单手托着腮,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个‘小泉妹妹’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孩子……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派,反倒挺会利用自己优势的。”“……”国木田独步推了下眼镜,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该工作了。”“知道啦知道啦。”泉不久前才遭受过原因未明的攻击,侦探社的人担心凶手就潜伏在居民楼附近,见到泉后会再次对他下杀手,所以就一路悄悄地跟了过来。虽然这一路没发现与这件凶案相关的可疑人物,但他们却从刚才那名男青年口中,听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东西。半年前,水野长太郎生了一场病,家中却没钱治疗。水野泉“偷了点东西”,弄来了一些钱,这才给老人凑足了医疗费。正巧,之前谷崎润一郎在电话中提到,凶案现场对面的便利商店,在半年前的某个晚上被人撬了门,并被偷走了不少东西。那之后,便利店老板才在门口装了监控。那么,水野泉与便利店被偷这件事是否有关呢?以及,水野泉与这名不良青年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下车前,太宰治还问了国木田独步一句:“对了,当初被警方发现的,水野泉尸体旁边被掰成两半的手机,有人试过对里面的数据进行修复吗?”“怎么?”“犯人不惜留下指纹也要破坏掉她的手机,这说明了什么?”“确实,当时警方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她的手机应该是被清理过了,里面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倒也是。”太宰治点点头,并未感到意外,“那邮件呢?时间最近的一条。”“邮件?”国木田独步微微皱着眉,翻了下自己的手账。他记得自己好像记过一笔……“啊,找到了。”他说,“‘搞不到钱,就不带你去店里玩了’……大意是这样。对方还提到了曾经给水野泉介绍过一个男人,有拉皮条的嫌疑。”“‘搞到钱’、‘店里’、‘玩’,还有拉皮条……”太宰治琢磨着这几个关键词,似笑非笑地说,“你不觉得跟某个家伙说话的语气有些像吗?”“难道……”国木田独步思索着,将视线投向了从居民楼中走出来的男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