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已经下了整月。青石板路浸在浑浊的水洼里,像泡发的旧棉絮,连屋檐下的铜铃都凝着水珠,滴滴答答砸得人心慌。 陈砚立在破庙门口,望着供桌上那盏将熄的长明灯。灯芯结着血红色的灯花,映得供桌上的红布愈发鲜艳——那是给"河伯新娘"备的头盖头。庙外传来女人的哭嚎,混着几个老妇的念叨:"河伯要娶亲嘞,今年轮到村东头的秀莲......"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尺。这铁尺是上个月在邻县断案时,从盗墓贼手里缴的,刻着二十八星宿纹路,此刻正贴着他发烫的掌心。 七天前,陈砚微服来到这叫"望川"的村子。县志上说此处"水患频仍,民不聊生",可他沿河走了三日,只见上游山坳里隐着座青石水坝,坝身齐整如切,哪里像年久失修的模样?反倒是下游的堤岸千疮百孔,分明是有人故意引洪。 "大人,您这是要找河伯问罪?"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砚转身,见个穿靛青道袍的老道士,手里摇着串檀木佛珠,眉尾还沾着朱砂——是村里的神棍玄真子。 "听闻河伯喜洁净,"陈砚故意把铁尺往怀里藏了藏,"我这尺子沾了人间烟火气,怕是不配见河伯。" 玄真子眯眼笑:"大人若真心求雨,不妨明日辰时来河边。小人这就去备三牲,让河伯显显灵。" 陈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见他道袍下露出半截青布,分明是富户常穿的料子。再联想到这几日听见的传闻——周员外家的水碾昼夜不停,把河水引去灌他的千亩稻田,下游的田早旱成了龟裂...... 第二日辰时,陈砚混在人群里上了河堤。玄真子正举着桃木剑做法,香灰撒得漫天都是,嘴里念叨着"河伯息怒"。突然,他猛地指向河面:"看!河伯显灵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浑浊的河水里浮起团黑影。陈砚眯眼细看,险些笑出声——那是他昨夜让阿箬扎的草人,身上绑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 "河伯要新娘!"玄真子突然尖叫,"前日我在河边求签,得的是'姻缘'卦!今年必须选个干净的姑娘,沉河赔罪!" 人群炸开了锅。几个老妇拽着缩在角落的秀莲,她的娘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直冒血:"求真人开恩,我们莲儿才十六......" 陈砚挤到前排,朗声道:"且慢!"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这外乡人穿着月白直裰,腰间挂着块玉牌,看着像个读书人,偏生眼里有股子锐气。 "河伯要新娘?"陈砚冷笑,"我昨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暗,主的是有人假借神名行恶。"他指向玄真子,"你这道袍下的青布,可是周员外家的?你替他做事,每年选个姑娘沉河,好让他独占水源,对不对?" 玄真子的脸瞬间煞白。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周员外的水碾确实霸着河......去年沉下去的巧儿,她爹就是不肯把田租给周府......" 陈砚趁热打铁:"我乃新任望川县令陈砚。今日便要拆穿这骗局!"他从怀里掏出铁尺,"玄真子,你且说说,河伯在哪?" 玄真子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人群安静得能听见雨丝打在草帽上的声音。陈砚提高声音:"但我有个法子,能让河伯自己现身。"他扫过人群,"明日是七月半,河伯娶亲的日子。我要在河边搭座彩楼,选个会水的姑娘扮作新娘。等吉时到了,河伯若真来娶,我便让他在全县百姓面前现形!" 当夜,陈砚在破庙的供桌下发现了密道。顺着地道走了半里,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堆满粮袋的地窖,墙上挂着周府的灯笼。他摸黑记下地形,转身时踢到个瓦罐,里面滚出几枚周府的铜钱。 第二日傍晚,河边搭起了彩楼。阿箬穿着红嫁衣站在楼里,盖头下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她是陈砚从衙役里挑的女捕快,水性好得能在江底摸鱼。此刻她腰间别着把淬毒的短刀,怀里揣着包火药——那是陈砚用硝石和硫磺配的,专克这劳什子"神迹"。 吉时已到。玄真子颤巍巍地点燃三柱香,对着河面叩首:"河伯大人,新娘已备好......" "起轿!" 八抬大轿刚抬到河边,陈砚突然大喊:"且慢!我要亲自送新娘过河!" 人群哗然。陈砚挤到轿前,掀开盖头。阿箬抬头冲他眨了眨眼,又迅速低下头。他故意提高声音:"河伯若真要娶亲,便显个神迹!比如让这河水退去三尺!" 没人注意到,阿箬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陈砚盯着河面,余光瞥见上游的山坳里有火光晃动——那是他派去引开守坝家丁的衙役。 "时辰到——" 阿箬突然掀翻轿帘,纵身跃入河中。她的红嫁衣在水里绽开,像朵突然绽放的石榴花。陈砚大喊:"河伯抢新娘了!快追!" 人群疯了似的往河边跑。陈砚趁乱溜进彩楼,从供桌下摸出个铁盒——里面是周员外与玄真子分赃的账本,还有张图纸,画着水坝的结构,坝底有个暗闸,专门控制下游水量。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砰!" 一声闷响从上游传来。陈砚猛地抬头,见水坝方向腾起巨大的水花——阿箬竟潜水到了坝底,用短刀砍断了支撑暗闸的铁链! "水来了!" 下游的村民惊恐地尖叫。陈砚却笑了,他知道这是阿箬在破坏暗闸。果然,浑浊的河水开始暴涨,可这次不是漫过堤岸,而是顺着被拆开的缺口,朝着上游的水坝冲去! "不好!"玄真子突然喊,"水坝要垮了!" 上游传来轰然巨响。陈砚带着衙役冲过去,只见水坝的石块正一块块往下掉,洪水裹着泥沙倾泻而下。几个守坝的家丁想逃跑,被衙役一把揪住。 "周员外在哪?"陈砚揪住个家丁的衣领。 "在、在坝后的密室......" 陈砚带着人冲进密室,正见周员外抱着账本发抖。他一脚踹翻桌子:"你以为借河伯之名就能鱼肉百姓?这水坝挡了下游二十年,多少田地旱死,多少姑娘送命!" 周员外瘫坐在地:"我、我只是想多收点租子......" "住口!"陈砚抽出铁尺,"你这账本里记着,去年沉了七个姑娘,每人赔五石粮食——你当这是买命钱?" 这时,阿箬浑身湿透地跑来,怀里还抱着个木匣:"大人,这是水坝的设计图!坝底有个暗渠,我已让人把石头搬开,往后下游的水患......" "阿箬!"陈砚冲过去,见她腿上划了道血口,"你受伤了?" "不打紧。"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小时候掉进过河,学过凫水。"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洒在河面上,映得波光粼粼。陈砚望着重新清澈的河水,对围观的老百姓说:"往后这河,归全县百姓管。我会请河工疏通河道,再修五座分水闸,保你们年年丰收。"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欢呼。秀莲娘拉着女儿的手哭:"莲儿,往后不用怕河伯了......" 玄真子被衙役押着走过,突然回头喊:"陈大人,那阿箬姑娘......她真的是河伯的新娘?" 陈砚笑了:"她呀,是咱们望川的新娘——是新嫁娘,也是新希望。" 夜风掀起阿箬的红盖头,露出底下乌黑的发辫。她望着远处的青山,想起陈砚说过的话:"这世上哪有什么河伯?有的只是不肯低头的人。" 而此刻的她,正握着那把淬毒的短刀。刀鞘上的红绸被雨水泡开了,像朵正在盛开的石榴花。喜欢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