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个时辰的登山渡水,临渊而行,潘雨音带着洵溱一行或游走于瘴气迷雾之中,或行进在毒蔓荆棘之畔,或蹒跚于泥沼黑水之上,或穿梭在虎豹豺狼之间……
一路穷荒绝徼,山砠水厓,崎岖坎坷姑且不提,险象环生才最为致命
越靠近虎穴龙潭,四周的景象越阴森可怖,千年古树高耸入云,近乎人腿粗细的硕大藤蔓纵横交错,宛若虬结在这片山林的一张巨网。随处可见动物残骸及蠕动在尸骨中啃噬“残羹剩饭”的毒虫,密密麻麻,肆无忌惮地来往于潮湿泥泞的荒郊野岭。腐烂发霉的植被散发出酸苦难闻的古怪气味,人烟绝迹的荒凉与自然孕育的狼藉完美融合,不禁令人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此行,不仅仅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对精神更是一种近乎摧残的煎熬。饶是洵溱一行皆为练武之人,论体魄远比弱不禁风的潘雨音强健,但他们却走的比潘雨音更狼狈,非但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而且胆战心惊,惶惶不已。
黄昏,战战兢兢的洵溱一行终于穿过瘴气、毒虫、陷阱、沼泽,顺利踏入虎穴龙潭一里之境,亦是令潘雨音谈之色变的黑暗森林。
此地的环境正如潘雨音所言,幽深而静谧,昏暗而压抑,阴寒而萧瑟。
置身其中,犹如置身广袤无边的十八层地狱,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出前后左右。
目力所及,尽是一片黑暗混沌,仿佛无数只怪兽正在深渊中死死凝视着自己。然而,定睛细瞧,却发现四面八方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皆是一片虚无空荡。
耳力所闻,好似来自幽冥深处的冤魂低吟哭喊,又似刀山火海受尽折磨的万鬼齐声哀唱。忽近忽远,若隐若现,时而震耳欲聋,时而鸦雀无声。
诡异的氛围衍生出离奇的思绪。一时间,孤独、恐惧、迷惘、绝望……仿佛人世间所有消极灰暗的感情一股脑地涌现而出,不可抑制地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没来由地心生惊悸,黯然神伤。
“好厉害的幻象!”洵溱一边稳住心绪,一边向潘雨音问道,“此地乌烟瘴气,荒芜恐怖。潘姑娘曾孤身一人出入,难道……不怕吗?”
“实不相瞒,我曾问过黄、梅二位前辈同样的问题,洵溱姑娘可知他们如何回答?”
“愿闻其详。”
“他们说这里非但不可怕,反而十分安逸。”
“安逸?”阿保鲁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撇嘴道,“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这也算安逸?”
“不错!因为这里人烟罕至,不见名利。”潘雨音解释道,“两位前辈认为,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毒虫瘴气,也不是黑暗荒芜,而是充斥着自私、贪婪和无穷欲望的人心。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既不用曲意逢迎,也不用看人脸色,他们生活在此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自然乐得安逸。”
“不愧是‘双宿谪仙’,境界果然不同。”洵溱感慨万千,而后举目眺望,又道,“潘姑娘,接下来我们何去何从?”
“这……”潘雨音一怔,尴尬道,“等!”
“等?”洵溱面露错愕,“等谁?”
“等黄阳明前辈或者梅紫川前辈来接我们。”潘雨音答道,“虽然虎穴龙潭近在咫尺,但这片密林错综复杂,机关重重,若无他们引路……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唐阿富眉头一皱,狐疑道:“如果他们十天半月不出现,我们岂非活活饿死?”
“不会的!”
潘雨音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陶埙,在众人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中将其捧入手心,而后杏目深凝,桃腮轻浮。霎时间,一道古朴浑厚,哀婉悠扬的曲调悄然而生,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随风飘荡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萧索荒林。
埙曲如风,悄无声息潜入内心,令波动如涟漪的复杂心境渐渐平复。
埙曲如水,一点一滴直抵灵魂,令躁动如烈火的贪嗔痴妄缓缓湮灭。
一曲沧桑断肝肠,令人在恍惚间摒弃一切私心杂念,忧愁恐惧,逐渐返璞归真,于危机四伏的虎穴龙潭寻得一丝久违的宁静。
众人如闻天籁,一时如痴如醉,浮想联翩。直至埙曲落幕,他们仍沉浸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甚至连精神耗尽,沉睡梦乡的柳寻衣,亦仿佛被潘雨音的一曲埙音深深感动,眼角情不自禁地淌落两行清泪。
“潘姑娘秀外慧中,才貌双绝。”
听到洵溱的称赞,潘雨音不禁脸颊一红,谦逊道:“承蒙洵溱姑娘谬赞,小女子献丑了。”
“哪里……”
“雨音丫头,是不是你回来了?”
未等洵溱接话,一道清冷而苍老的声音陡然自密林深处传出。紧接着,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由远及近,拄着拐杖闲庭信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