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两句话,立即面无表情转身出去了。
太反常了!刚才张如生神情复杂,脸色惶恐不安,没有一句问候或者寒暄,也没有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不去白蚁所报到。急赤白脸的,与他平日里不疾不徐、井井有条的做人做事风格完全不符合。怎么了?到底发生啥事了?三个人同样一头雾水,一脸疑问,心里都有一串问号。
周成琬立即给白蚁所所长打了电话,告知今天陆自明暂时不过来了,具体何时报到另行通知。陆自明只好顺势先行告辞,走出周成琬办公室,脑子里还在考虑要不要到张如生办公室去再问问情况。只见张如生锁了办公室的门,拎着黑色公文皮包,急匆匆地朝七楼局领导层走去。他只得从六楼楼梯慢慢往下走,走到一楼大厅时,看见张如生和局办主任,陪着局纪委书记和一名副局长,四人从电梯间走出来,匆匆忙忙上了两辆轿车,一溜烟开出建设局大院。陆自明心想,肯定是突发了什么急事或者大事,看来要急着去处理,才会临时变卦。到底是什么大事呢?
哑谜并没有等多久,谜底就揭开了。晚餐的时候,叶政华告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早上潘文斌出车祸身故了!
今天上午九点半省建设厅有个会议,潘文斌是早上七点从家里出发的。事故发生在七点五十分,高速公路上,对面车道的一辆大货车突然撞破护栏,直冲到这边车道上来。潘文斌的奥迪轿车和大货车迎头撞上,他和驾驶员两人当场死亡,奥迪车也被撞成一堆废铁,大货车司机倒是毫发无伤。高速交警部门是通过车牌号锁定是深州市城乡建设局的公务车,立即电话通知了局办公室。上午市建设局派人确认后,立即上报了市委市政府,同时也向省建设厅作了报告。
陆自明恍然大悟,出了这么一桩大事,难怪张如生要取消去白蚁所的安排。上午九点,他们一行四人肯定是赶去现场确认情况了。像一座大山突然被搬开,陆自明心头轻松不少。虽然死者为大,议论逝者不够厚道,但潘文斌在自己工作安排的事情上做得的确太过分!完全把公权力当成了挟私报复的手段和工具,不问是非对错,只讲山头阵营,搞小圈子团团伙伙。而自己的前途根本绕不开他,这是最无可奈何的。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多么用心,除非潘文斌离开,自己永远别想在建设系统继续进步,更上层楼。岳父上次分析得对,他把自己再压个五年八年,自己的职业生涯的潜力就全部被他透支掉,说白了也就拖黄了。而且自己是学建筑工程的,市建设系统是最对口的部门。他打心眼里不想离开建设系统,除了潘文斌其实他在系统里感觉是很愉悦的。现在好了,挡在前头的大山被搬掉,今后不管谁来接班,肯定比潘文斌要好许多,自己的境遇陡然改善不少,至少不会针对自己了吧!
叶政华同样心情喜悦。潘文斌是夙敌,结怨很深了。特别令他愤怒的是,女婿在他手下,被他打压揉搓,这就有点不讲武德了。可是能怎么办呢?他是建设系统的一把手,只能考虑把女婿调出来,否则逃不开他的魔掌。为此事,他内心对女婿还有点歉疚,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连累到年轻人的前途。想把女婿调出来,一则他自己不大乐意,二则也还真要等待合适的岗位合适的机会,因此也就一直迟迟没有动手。现在好了!女婿不用离开,他潘文斌自己离开了,而且是永远地离开!
“红英,去把过年喝剩下的那半瓶茅台拿过来!晚上菜不错,我和自明两人喝点!”叶政华高兴地说。
“爸,我......我就不喝了吧。”陆自明轻声道。
“没事,你晚上也不出去,喝一点酒怕什么!正好你前段时间评了个市级优秀指导员,又通过了那个注册考试,都挺不容易的,应该庆贺一下嘛!”
“爸,你还真是偏心!我怀孕了也没见你说给我庆贺庆贺呢!”叶苹苹娇嗔道。
“哈哈哈!你怀孕了不能喝酒,不然让你也喝点!”叶政华情绪很高涨。
陆自明其实是想喝点酒,今晚很开心,对自己未来的人生也将有重大影响。翁婿二人把剩下的半瓶茅台一饮而尽。
第二天,市委市政府在《深州日报》的角落刊登了一则简短的讣告,把潘文斌的逝世定性为因公殉职,定于明日在深州市殡仪馆召开潘文斌同志的遗体追悼会。当然,这件事早已传遍深州城的角角落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炙手可热的实权派官员,一个正处级干部,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确实很戏剧性。但生活就是这样,有时比戏剧还残酷,比戏剧还戏剧。
追悼会十分隆重,由市建设局纪委书记主持,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致悼词,潘文斌的亲属、生前好友、市建设系统副科级以上干部以及市建设局机关大院全体等三百多人参加。殡仪馆最大的追思厅里站得满满当当,市委市政府领导、潘文斌亲属、生前好友以及各个单位送的花圈从灵堂两侧一直排到追思厅外面的大院里,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堆积如山。常务副市长在悼词中回顾了潘文斌的人生履历,高度评价了潘文斌为党和政府所做的工作和贡献。陆自明作为副科级干部也参加了追悼会,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生荣死哀。虽然与潘文斌之前有过一些过节,但是人死如灯灭,那些凡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随着生命个体的消亡而随风消逝。他感到生命的脆弱和落寞,似乎还很难相信潘文斌这个建设系统的一把手,建设局大院的掌门人,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昨天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在为如何与他斗争而绞尽脑汁,苦苦挣扎,今天就已化为尘土,灰飞烟灭。一旦生命归于寂灭,那些功名利禄、勾心斗角,劳心劳力、尔虞我诈又有何意义呢?惟命不于常啊!在严肃沉闷的气氛中,陆自明流下了泪水。这泪水与其说是为潘文斌而流,不如说是为生命的无常而感到悲哀。正如不论你读哪一本人物传记,都可以从中影影绰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种生命的悲剧是每个人都逃不脱的宿命,也包括自己。
两个小时的追悼会结束,众人散去,三三两两抽烟聊天,有个别同志还喜笑颜开,嘻嘻哈哈。无论是怎样的大人物逝去,一阵悲痛过后,老百姓还得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面对平凡日子里的喜怒哀乐,继续为三餐四季忙碌奔波、努力打拼。陶渊明在《拟挽歌辞三首》中写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陆自明怀着怅然的心情,若有所失地一个人走着,没有跟谁搭腔叙话。忽然在人群里看到王荣坤的身影,若无其事地在跟朋友吸烟说话。他瞥眼也看见了陆自明,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仇恨?是轻蔑?还是厌恶?总之毫无善意。陆自明没有打算跟他打招呼,扭头装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