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叶苹苹打来电话,告知她已经在娘家吃中饭了,问陆自明是否赶去一起吃。他毫不犹豫地婉拒了。回到自己家中,从厨房橱柜里找出一包“统一”香辣牛肉方便面,放在阔口碗里拿开水泡了。陆自明一时想不到拿什么盖住碗口,只得找了个蒸锅的锅盖,盖在碗口上等待泡面。他想想张如生单独叫住自己问的那两句话,仍是一头雾水,不得要领。难道自己的前途还与叶政华的身份捆绑着?或者说自己的进退,还需要考虑叶政华的态度?完全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有要求叶政华为自己的前程向建设系统某一位领导或任何人打过招呼。在与叶苹苹谈恋爱时,他的确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设想得还很美好。但是双方父母见面订婚后,自己反倒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双方家庭差距实在悬殊,他不愿意在自己的问题上还要仰仗叶政华的政治影响力,那样不仅自己,连同自己的家庭在她们家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了。他相信凭借自身的能力,也可以得到局领导的认可。这一年多来的表现不是印证了这一点吗?连局主要领导都对自己的工作表现是满意的,还当面亲自表示要把自己调入局机关。张如生这边更加没有问题,应该是对他的评价从上至下都是比较一致和中肯的。陆自明陷入思考之中,猛然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了。他急忙打开蒸锅盖,方便面已经泡得粗大软烂,毫无面条的筋道口感。他只得硬着头皮三口两口嗦面,随便对付掉午餐。
午饭后,他打算在家里午休一下,下午三点再赶去丈人家吃年夜饭。但躺在床上,虽有倦意,但脑子里一片紊乱,窗外零零星星有人家放着鞭炮,噼里啪啦的惹人烦,根本没法睡着。两点钟,他从床上起来,到书房坐一会。心烦意乱,既不想读书,也不想写字,竟是百无聊赖。去丈人家的过年礼物早就准备好了,今年是结婚后第一年上丈人丈母家过年,礼物要比较隆重。他拿了两瓶茅台和两瓶五粮液,六条软中华香烟,还专门到隆德大药房购买了两盒高档的高丽参作礼物。本来他还想再去买点青春宝、脑白金之类的保健品,但叶苹苹劝住了。她家里这样的保健品堆积如山,压根吃不过来,就不必花钱买浪费了。
三点一刻,陆自明拎着礼物来到叶苹苹家。叶政华还没有到家,商红英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年夜饭。叶苹苹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她刚追完一部韩剧,还没有找到好看的剧,正在空档期。她对电视节目没有兴趣,一个人正无聊,见到陆自明来十分高兴。但是商红英仍旧表现得不冷不热,陆自明每次来都有一种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想帮忙做点什么家务活,但也插不上手,索性坐着陪叶苹苹看电视。
吃过年夜饭。陆自明忙进忙出,帮助收拾碗碟,洗碗,擦拭厨房,尽量帮商红英做些家务。在叶苹苹家,他内心总是提着一股劲不敢松懈。古人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商红英虽然待他仍不热情,但比起过去那种不理不睬的态度已经改善许多。收拾好家务,陆自明和叶苹苹又陪叶政华夫妇一起看春晚。节目很热闹,但是乏善可陈,陆自明感觉味同嚼蜡,只想回家在书房里呆一呆、静一静。但商红英发话让他们今晚住在家里,不要赶来赶去了。叶苹苹欢快地一口答应,他尽管心里百般不乐意,面上却不敢带出来。陆自明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拘谨地陪他们看着索然无味的春晚。小区里有人不断地放着烟花爆竹,声声震耳。陆自明心不在焉又有点心烦意乱,突然有种想抽烟的念头,但也只敢想想罢了。
好不容易挨到十二点,春晚的高潮部分过去,叶政华和商红英起身上楼去睡觉。陆自明也洗漱好,走进房间休息。叶苹苹打开DVD,又换上看过的韩剧的碟片重新看一遍。陆自明躺在她的闺房里,窗外鞭炮、烟花的噪音此起彼伏,一刻不停。在这个满城灯火、万家团圆的时刻,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子里浮想联翩:一会儿想到远在家乡的父母姐弟,想象着亲人们正在干什么,怎么度过这个除夕夜的?一会儿又想起过往各个时期的同学,那些曾经青涩而幼稚的脸孔,他们的人生怎么样,现在都好吗?一会儿又觉得寄人篱下,谨小慎微地应酬着丈人丈母,十分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原先以为攀上这门亲事,自己的仕途将踏上一条金光大道。但目前似乎也看不见这种前景,叶政华毕竟离开建设系统已经四年,影响力日渐式微。自己仍旧是借调在政治处里干着与原先相同的活,满心以为能迅速解决掉公务员编制,但仍是杳无音讯。一会儿又想起上午张如生的几句问话,里面有什么深意呢?一会儿又想起年前帮林致远的班主任何老师解决掉了一桩麻烦事,还是体会到了自身的价值。
林致远来央求陆自明后,他没有犹豫,为何老师房产交易过户的事情找到了李建国。林致远是工程科的大师兄,也是参加工作遇到的第一位老师,对自己的影响和帮助是巨大的。他也一直是自己内心敬重的人,因此他来找自己,心里几乎没有任何摇摆就决定尽力帮他。况且这虽是一件小事其实也是为民办实事的反映。第二天,他就约好李建国的时间,专门陪林致远和何老师一起上门一趟。事前,他怕李建国直接拒绝,并没有在电话里跟他讲具体是什么事情。作为陆自明来说,即使拒绝,也最好是李建国当面拒绝,这样至少他受朋友之托已经是尽心尽力,可以跟林致远有个交代了。
三人按时来到市房产交易中心。李建国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边泡茶一边客气地说道:“小陆主任,你这是干嘛,有什么事电话里吱一声就是了,还这么兴师动众的?”
“李主任,您是前辈,就别打趣我了。今天实在是遇到困难了,有困难找领导么!”陆自明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
“哈哈哈!咱们是兄弟,什么领导不领导的!说吧,具体啥事?”李建国爽气地说道。
陆自明介绍了一下林致远和何老师,又扼要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李建国听得很认真,听到后来眉头皱成一团。事情并不复杂,但之前发生过的类似案例,交易中心做被告的并非个案。这一条也是前面诸多经验和教训的总结,变成一条硬杠子的规定。陆自明说完了,李建国叹了一口气,说道:“小陆主任啊,你们还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咯!”
林致远递上一支香烟,李建国客气地摆摆手。何老师文文静静地坐在边上,认真地听着,并不插一句话。听李建国这么说,脸上不免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个政策我知道的,下面交易科的同志是按照规定执行的,没有问题。这一条规定么我很清楚,也是前面血淋淋的教训总结出来的。现在让我带头破这一条,怎么好开口呢?”李建国像是对他们仨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陆自明正要再说什么,何老师开口道:“李主任,我们明白了。您作为一把手领导,更要带头执行制度,不能破坏规矩。我们的要求不合理,让您为难了,十分抱歉!”
李建国见这个六十岁的老太太,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打扮得一丝不苟,语气平静话里听不出一点怨气。不禁有点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