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首长老身边已经二百余年,却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当峰主’这四个字。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结果,因为在他心里配做这个峰主的只有这个老人,也因为他从没想过这个老人真的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师尊别诈我了,我不是以前那个轻易被您吓唬的傻小子了。这天术峰都是以您的尊号改名的,谁也不配啊。况且这位置又苦又累,我可没想法,您就老老实实等游师弟把灵光给您带来,然后突破天醒,继续带领咱天术峰做大做强就好了。”陈凡好声哄道。
“你真以为你背地里自创的那些古怪术法为师不知道?”首长老眯起眼睛,叹道,“你对我言听计从,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聪明,你知道为师教的都是对的,所以你老实。但你也不老实,因为你那些顽皮的师弟师妹们,没有一个敢去研究你偷偷涉足的领域。”
陈凡双目瞪大,表情错愕,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那些研究居然都被老人看在眼里。
“我……”
“刚不说不会被我吓到了吗,怎么说话都支吾起来了?”首长老促狭地瞥着陈凡,笑容玩味。
陈凡彻底无语,“您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我?”
“为何要阻止?仙祖五千年前带来术法之道,发展至今早已停滞不前。若没有你这样胡来的人,如何突破桎梏?”
“我也没什么成果,没这么伟大吧……”
首长老投来一个嗤笑的眼神,“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陈凡见已暴露,也懒得再装,“这些术法学来学去都万变不离其宗,没什么意思。我就这点小爱好,多年研究的心血都在天术峰,师尊可千万别把我逐出师门啊。”
“唉……担心你真是多余了。”首长老无奈摇头,转而又将视线投向海平面,淡淡道,“我死后,你就是天术峰下一任峰主。但是天术峰的名字不能跟你姓,不是看不起你,实在是你这尊号太难听,配不上术法第一峰的名号。”
陈凡嘴角一抽,但也没辙。他尊号凡术尊者,堂堂天术峰改名跟他叫凡术峰,实在是掉价了些。
“弟子这叫守愚藏拙、不露锋芒,若不这样,怎能低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爱怎么说怎么说吧,老夫肯定比你先死,史书怎么写还是你说了算。”首长老抚须长叹,“给老夫留点体面就行。”
“师尊……您真要去找他啊?他可是天醒境啊……您真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好赖等游师弟给你取来天醒灵光再出手啊。”
陈凡不是蠢人,这世上能让师尊想到死亡的人,只有正阳真仙,而他此时连那人的尊号都不敢直呼。尽管他知道周围有师尊设下的隔音术法,但他还是担心逃不过天醒境的耳朵。
“你搞错了一点。”
首长老蓦然回头看向自己的爱徒,眼神如面前这汪洋大海,喧嚣的海风将他的道袍吹的猎猎作响。
“我从没授意任何人入岛去取那灵光。”
“因为……您自知时日无多,突破无望?”陈凡战战兢兢地问。
首长老当即一个踉跄,真想抽这个暴露真面目的徒弟一巴掌,怒道:
“因为老子不需要!”
“牛x,真不愧是我最佩服的师尊啊!”
陈凡当即就像夸小老头一样竖起了大拇指,殷勤道,“那还找啥天醒灵光啊,有您在不就行了。您快教教我,我有预感,等我到了天醒境,我那想法一定能成!”
看着弟子求知若渴的模样,首长老却是无情浇了一盆冷水:
“教不了。”
陈凡顿了顿,讪笑道,“这世上哪有您教不了的东西啊。”
首长老依旧摇头,“真的教不了。”
陈凡知道师尊当然不会对他藏私,师尊说教不了就是真的教不了。
他的思绪宛如瞬间裂开的瓜,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师尊跟那些杞人忧天的人不一样。
因为天术尊者是这世上第二个可能窥见天醒境界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去质疑正阳真仙的人。
陈凡莫名心跳加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但我也没办法确定……或许是我道行浅了未窥全貌,又或许我真的没有看错。所以我再等三天,如果还是一样的情况,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开那座岛的禁制。”
首长老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决意,陈凡知道师尊不是在跟自己商量,而是在通知自己,这个自大的老人向来如此。
“天术峰将来毁在我手里您可别怪我。”陈凡轻声嘟哝。
首长老再一次强忍住想抽爱徒的冲动,他心中一暖,自是知晓陈凡是在借此唤起他活下去的执念。
可面对一位天醒境,他即使可窥一线天机,也绝对是必死之途。
“别得意,要是正阳真仙没问题,这峰主还轮不到你。”
首长老双手负后,宽阔浩荡的海水击打在他脚底的巨石上,任风吹浪打,他自巍然不动。
“要是他有问题,你也别来给我收尸了,估计也是尸骨无存的下场。总之离远点,别给我天术峰连累了。君子报仇,一百年也不算晚,记住了吗?”
陈凡低着头,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这对师徒就这样一高一低,任海风吹了许久。
“师尊。”陈凡忽地喊道。
“肉麻的话不要讲,你……”首长老随口应和,却被陈凡打断。
“你要我独当一面,是不是说明我已出师?”
首长老犹犹豫豫,否定的话却说不出口,陈凡的确是他最器重的弟子。在这风暴来临之前,老人终是舍得说出一句心里话:
“好好修炼,也不是没机会超过为师。”
陈凡闻言淡然一笑,抬手行礼道:
“弟子既已出师,往后便不再唤师尊为师尊,而称天术尊者。实不相瞒,天术尊者术法之资空前绝后,但鄙人早就觉得天术尊者术法之道太过墨守成规,宛如生活在一间房子里,就算长得再高,也终有一层天板挡着。所以,鄙人斗胆想教天术尊者一招。”
首长老闻言心潮澎湃,有被弟子指摘的不忿,也有对弟子成就的自豪,他缓声道:
“我放你研究这么多年,你找到突破天板的方法了?”
陈凡终是抬头,这个朴实的男人眼中闪着极不相称的精光,他笑得笃定:
“不,我们走出这个房间就是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