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足了准备,飞向了那片海域,但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无功折返,路过落星谷时才知这里出了事情。入谷之后,我见到了心想佛。它蛊惑我无果,便向我求饶,它也看出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见到梦境之主一面。
于是它给我做了个交易,能够达成我的愿望,然后这次就放过它。我迟疑了一会,还是答应了它。因为我能杀它一次,就能杀它第二次。当然,也是因为我太想见到祂,然后杀了祂!
可我错了,这是我一生中唯二后悔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受尽那么多折磨,真的会是祂的天敌,可我只是与祂对视了一眼,我才知自己有多么不堪一击。没有人能战胜祂,至少不是我。交易已成,我已是心想佛。”
这位极尽尊贵的神女将她堕入邪潭的过程一句带过,没有人知道她见到了什么。
‘没有人能战胜祂,至少不是我’,当一个人对自己一生认定的宿敌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信念的崩塌足以击溃这位无数人眼中的希望。
她的身上依旧带着那股从一而终的淡漠,可被风搅乱的银丝让她多显一份脆弱。让她看上去就好像一位站在国破家亡战场上的无助皇女,眉眼如旧,但心已如身边飞散的灰烬,支离破碎。
“现在……能动手了吗?”女人面无表情地问着。
“不是她让你失望……是你让她失望了……”
游苏更感梓依依的信念之坚定,这对主仆一直以梦境之主为宿敌,可被侍女视为榜样的主人却先行倒在了敌人的蛊惑之下。
但侍女得知之后信仰居然还没崩塌,反而更加牢不可破,叫人如何能不感慨万千。
“算是吧……”
华镜首座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她又张合了一下红唇,似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千言万语锁在胸腔中,她觉得该死之人又何需废话。
游苏抽出墨松剑,漆黑的剑身抽出之后就带着股寒冷的杀意。
“身为首座,身为神女,你被邪魔蛊惑,已是罪无可赦,当诛!”
华镜首座的眼神终于生了丝变化,游苏看出来那是解脱。
是对生命的解脱,是对身上宿命的解脱,是对心中执念的解脱。
右半张脸上的腐肉疯狂地涌动着,似要拉扯着这具身体逃走,可华镜首座却不动如山,静默地看着剑锋指向自己的心口。
游苏眼神一横,杀意如化实质。
可下一瞬他的剑却未刺下,而是在空中一抛,他已捻住剑尖,将剑柄对向了华镜首座。
“你若真心想死,为何不自裁?非要假惺惺来寻我替你处刑?”
华镜首座怔怔地看向游苏,檀口微张,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是因为你自己下不去手!你既是心想佛,这半边疯狂逃窜的烂肉已经暴露了你的想法!你根本没那么心甘情愿去死!”
华镜首座浑身像是泄了气,颓废承认:
“没错……但我已是该死之人,死才是我的宿命。趁我还没有彻底被祂侵蚀,杀了我吧……”
游苏更感气恼,旁观者清,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子身上脆弱的来源。
她根本不是怕梦境之主,她是怕自己杀不了梦境之主。
而她这瞬间产生的逃避念头,也成为了让大坝崩塌的那个蚁穴。
他直接拎起墨松剑,然后向下插入灰石之中,怒喝道:
“我说了,你若想死,那就自裁!”
华镜首座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白皙的手背上渗着肮脏的血。
游苏见状气急,竟一巴掌扇开这只尊贵无比的手。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就是梦境之主想看见的!祂就想看着你死!”
华镜首座的白瞳中闪过一丝灵光,她恍若久梦初醒,挣扎着收回了准备再次握剑的手。
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螓首,踉跄着退后几步,左右两张脸的相互吞噬更加疯狂。明明有一身神力,却帮不到此刻的她分毫。
游苏知道,华镜首座现在的精神领域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斗。
他略感一丝欣慰,继续‘煽风点火’:
“你根本不是想死!你只是怕了累了!想着自己不行还有别人!可你也应该知道,选择死去可比选择活下去要容易的多!”
“如果你在祂面前真的有你想的这么不堪,那你早就死了!”
“你以为依依姐最后那句话是在对谁说!对她自己,也是对你!”
“她一直以你为榜样,现在她选择以邪攻邪的道路就是想告诉你!她可以战胜蛊惑人心的邪祟,你也一定可以!”
“你已经让她失望了一次,难道还要让她继续失望吗!”
一句一句,振聋发聩,传入华镜首座耳中宛如洪钟大吕的铮鸣。
她竟缓缓飘起,凌空而立。
属于心想佛的腐肉如受火烤,到处窜逃,腰带一松,这件绛紫色的华贵裙袍竟随风吹落,盖到了游苏的脸上。
游苏下意识深吸一口,只觉这股冷香宛如薄荷,嗅到鼻子里鼻腔都是清清凉凉,他才知僭越,赶紧将之扯下。
视野中是一具曼妙到颠倒尘寰的娇躯,浑身上下好似闪耀着盈盈的月光。
她的白瞳忽地闪耀起来,宛如太阳,光彩夺目。
游苏直面这璀璨瞳光,觉得自己好似整个被照穿。
他忽而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道瞳光——
顾垚曾经对他施展的破邪金瞳。
这个玄霄宗的特级秘术,有着能让人以往所有的不堪之举龌龊之思都无所遁形的逆天之能。
而作为辟邪司的前任神女,华镜尊者白瞳之下的底色,其实是天生的金色,这才是她能看破一切虚妄的根源。
游苏只觉浑身都热了起来,浓烈的大火从他的双眼之中蔓延,奔涌入他的大脑之中。
他看见了浑身赤裸散射金光的华镜尊者,以及她身前那个山一般巨大的虚影。
虚影中射出无数条灰白色的强韧触手,带来电闪雷鸣,以及带着腥臭味的海水。
每一条触手肿胀的都像是神话中吞鲸的海蛇,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蠕动不休的口器,足以唤起人对于未知密集事物本能的恐惧!
游苏下意识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无力,可又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呼啸如风暴,促使着他直视着那团虚影不动分毫,他的双瞳已然一片漆黑。
他知道,这也终将会是他的宿敌。
“借剑一用。”
风雨中,华镜首座声如梵音。
下一瞬,她白如冰雪的手上就握住了一柄漆黑如墨的剑。
她在腥风电闪中直上云霄,在这凄苦暗夜宛如耀目明日,每一条触手都在盛光下无所遁形。
邪威之下,这位一生以梦境之主为宿命的神女再无半分畏惧,绽放出了她今生以来最夺目的光芒。
她的神念此时通达无比,墨松剑裹挟着她无与伦比的精神之力划破长空,比云层中所有的雷电都更加耀眼!
天地骤然一白,虚影涣散如烟。
游苏如同大梦初醒,猝然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根温润的手指点在他的下巴处,将他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他看见一张美绝人寰的脸,金瞳璀璨的让人自惭形秽。
华镜首座看着这双黑到极致的双瞳,蹙紧了朦胧的银眉。
“抱歉……”
游苏不明所以,只得连连摇头,额头上冷汗如淋。
“我已斩破祂的虚影,但金光之下将你也无辜扯进了我的识海。你与祂对视,此时双目漆黑,该是被祂种了邪污在你心中。”
游苏面露愕然,才知华镜首座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他这副表情,在神女眼中完全是吓傻了的表情。
“祂通过心想佛之躯投影而来,施展的也就是心想佛的欲念之力。无需害怕,只需满足你的欲望,邪污自会消解。你想要什么?”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啊……”游苏言语闪烁。
“你还不明白?心想佛控制眷属的手段不是欲,是贪。人有欲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顺应天理,才能不被邪浊污心。”
华镜首座瞳中金光更盛,如要将游苏看透看穿。
她这副神女娇容骤然一僵,支吾道:
“你……对本座有性趣?”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