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好不过了!”何鸣佩对游苏的表现很满意,“不知游姑娘今年贵庚?”
“十八岁。”游苏如实答道。
“哎呀,那月儿可比你大了近三十岁了。”何鸣佩惊叹道,“你可别嫌弃他啊。”何空月脸色一黑,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傻爹也真是的,好端端扯年纪做什么!修行中人年岁颇长,这点年纪差距压根不算什么好不好!
更重要的是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不会的,何公子风华正茂,是恒高城最受欢迎的贵公子。而我只是小地方出来的野丫头,何公子不嫌弃我才好。”
“他敢?!”
何鸣佩猛地一拍桌子,这张由红血木制成的极品茶桌都抖了三抖,旋即又和善笑问:
“那游姑娘父母可是修士?是何修为啊?”
“爹,你要把别人全家都给问出来是不是?”何空月翻了个白眼。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何鸣佩气得青筋鼓起,“你就想着老牛吃嫩草,就没想过你可能年纪比人家爹都大?!不问个清楚,怎么谈婚论嫁?”
若游苏父母是凡人,这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现象……
何空月彻底无语,脸色有些动人的红润:“爹,你别顾虑这么多了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心上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回何家主,我是孤儿,无父无母。”游苏笑着坦白。
何鸣佩顿时脸色一僵,遂瞪向何空月,好似在无声地质问:
你小子上哪儿拐来的宝贝?眼光这么毒辣?
“是我唐突了,还请游姑娘不要介怀。我何家看人从不看出身,因为谁的出身都高不过我何家。游姑娘十八岁便是灵台上境,这等天资放在恒高城也属上上等,谁若是看不起你,那便是他们有眼无珠。”
“游姑娘的确是天资聪颖。”何空月也附和夸赞。
“谢家主和公子肯定。”游苏略微颔首,以示羞涩。
“应该的,不知游姑娘师从何处啊?你这等天资,可不能埋没了。”何鸣佩很关心游苏。
“爹,游姑娘是玄霄宗莲剑尊者的二弟子,师出名门,比我厉害多了。”
“莲剑尊者?”
何鸣佩扶须回忆,莲剑尊者成名之时,恰是他开始疯癫之时,所以对这位尊者只有模糊的印象。
“那游姑娘还是个剑修?”
“会点拳绣腿罢了。”
“女子修剑啊……”何鸣佩微微仰头,眼神似在追忆往事,低叹道,“修剑好啊……”
修剑好?
游苏暗暗蹙眉,这老人好像并没有他预料的那般厌斥女子修剑啊……
那是不是可以推论出,何鸣佩其实没那么恨因剑而离家出走的女儿呢?
游苏顿时意识到师娘回归何家的事情,或许并非天方夜谭。
“游姑娘文武双全,多才多艺。与她的文采相比,剑反倒落于下乘了。”
何空月撇开话题,不想纠缠在莲剑尊者身上。
“的确!月儿上次送来给我的诗文选集里,我唯独对那篇《爱莲说》印象深刻,只觉此文只应天上有啊。游姑娘就算不学剑,也必可靠文入道,是真正的才女!”
何鸣佩毫不吝啬自己对游苏的赞赏之意。
他被软禁在此处,整日处在正常与疯癫的叠加态。对于外界诸事都不感兴趣,也无法跟除了何空月之外的人好好交流,唯独偏好读些诗文来聊以自慰。
“何家主过誉了!那首诗并非我本人所作,游苏受之不起!”
游苏只求将好的文学作品传播出去,却从未想过靠它们来博得虚假的名声。否则也不会那日研习考试,面对对他有敌意的陆仙子还执意要为周敦颐先生正名了。
“非你所作?”
何鸣佩先是惊愕,旋即目露赞许:
“这诗署名的确不是游苏,只是月儿跟我说周敦颐可能是游姑娘的笔名。游姑娘倒是坦诚,这等千古流芳之名在前,你居然不为所动,已不负这爱莲之心了。”
“谢何家主夸奖。”
游苏也不会一味谦虚。
何鸣佩横看竖看,越看越是满意,俨然已认定了这位就是他未来的儿媳。
可这笑意很快又变成了悲怆:
“夫人啊……你可见到了?月儿找到了一个好道侣啊……”
老人对天长叹,苦泪凄凄,情绪激动之际,还剧烈咳嗽了起来。
何空月见状连忙凑去扶住老人,只见老人松开捂嘴的手帕,帕上已被鲜血染深。
“爹,少说点话吧……”
何空月拍着老人嶙峋的后背,目露不忍。
老人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黑炭,嘴巴张合,却只能呜咽着说出几个字。
“游姑娘……这是墨湖玉,带在身上祛病消灾,初次见面,你且收下……”
说着,就将炭块塞到了何空月的手里。何空月见之错愕,哀叹爹的意识真是越发混乱了。
何鸣佩尊号佩玉尊者,他的修行与玉息息相关,传闻他的身上最多的时候有一百种不同的玉。但这样的爱玉之人,竟将火炉里的炭块视作了珍贵的墨湖玉。
此时此刻,也只能为难游苏收下了。
“游姑娘收下吧,这是我爹的一点心意。”
游苏的确没从这块玉上察觉到任何玄妙之处,但还是伸手接过,真诚道谢:
“游苏谢过何家主。”
何鸣佩半个身子垮在茶桌上,欣慰地笑笑:
“我身体抱恙,怕是不能陪游姑娘了……我让空月出去陪你,到我何家转转,多认识些人。等我好些,再邀请你来玩……”
“自当如此,何家主休息要紧,是游苏叨扰了。”
游苏连忙起身,“那我先行告退,何公子不必陪我,在此照顾何家主吧。”
“夫人……我好想你啊……”
何鸣佩已经听不见别人说的话,又沉浸到自己积攒百年的思念之情中。
何空月亦是两眼泛红,但无泪落下。
她站起身长舒一口气,随后将何鸣佩扶到床上:
“我先送你出去。”
游苏默然点头。
两人走在出门的路上,沉默不语,唯有房内何鸣佩的悲呼阵阵传来。
游苏不由为之动容:“令尊真的对令堂爱得深沉。”
“我爹终身只爱我娘一人,否则也不会沦落如此境地。”何空月摇头不已,“如此来看,多情之人可能比深情之人活的要更久一些。至少妻子死去,他还有别的人相陪,不至于寻死觅活。”
“多情之人,未必就不深情。与深情对应的,该是薄情。”
游苏并不认可多情就等同于薄情的观点。
何空月看了游苏一眼,眼中意味莫名:
“多情且深,何其之难,希望游姑娘能做到吧。”
“定当不遗余力。”游苏止住脚步,“何兄就送到这里吧,快快回去照顾令尊,再出去的路吩咐侍女便好。”
“今日实在抱歉,麻烦你了,我还是送你出大门吧。我爹经常这样,早已司空见惯,不差这一会。况且我爹感知的到我俩的位置,若是发现我没送你,怕是更气。”
游苏只得顺从,脚步加快,关切地问:“药物不可治吗?”
何空月无奈摇头:“什么药都试过了,可心病难医。他每次悲怮不止,我便念些悼念亡妻的诗文给他听。他从那些诗中仿佛能得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慰藉,情绪才会稳定一些。”
游苏闻言怔了怔,旋即就近找了处平整之地,从乾坤袋中取出宣纸以及何空月赠给他的紫珠笔。
“游姑娘这是……要作诗送给我爹?”
何空月看游苏准备大展身手的架势,面露惊异。
“我是抄诗,但的确是回赠给令尊的。”
“我爹送你的不过一块黑炭,并非真的墨湖玉。”何空月觉得用一块炭来换一首诗实在夸张,“但我会想办法找一块真的来补偿给你。”
何空月站在游苏的身边,游苏弯着腰趴在石台上写字,闻言他心中一恼,竟下意识就伸手拍在何空月的后臀之上。
“何兄过去点,还要我跟何兄说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计较,你若再如此我真要生气了。”
游苏收回手继续耕笔,暗自诧异这何兄的屁股倒真软啊……
而何空月则呆立当场,整个人都懵了。
游苏打的不重,可那处无人染指过的丰腴却是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你怎么敢?!
何空月紧咬牙关,想要发作,却又强行憋住。
毕竟兄弟之间拍拍打打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反而是一种关系亲密的表现。
她若是因此置气,岂不是欲盖弥彰?
但也不能白白被他……!
若是以后变成习惯了怎么办?!
“何兄,写好了!”
游苏蓦然直起身子,将宣纸吹了吹,然后将之递给了何空月。
“这首词也是悼念亡妻之作,希望能帮到令尊。”
何空月被游苏打岔,想跟游苏理论清楚的心思都没了。
她接过纸张,读起上面的词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一词终了,她竟愣在原地,陷在词中的沉痛久久回神。
一眨眼,才发现游苏已离开多时。
何空月抿了抿唇,她知道,这首词足以盖过之前给何鸣佩念过的所有诗词。
那个思念亡妻成疾的老人,会将这首词视为缓痛的解药。
这首词对何鸣佩的意义,不说木炭,就连一块真正的墨湖玉都换不了。
要不然他打我屁股的事,还是算了吧……
只要他下不为例就好……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