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娘想,她此生最后悔的事,应该是答应缪行己的求婚。 她以为,流落那几年,没再见到图谋不轨之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摆脱追捕。她隐名字,居乡里,最后还是被找到。 也许那晚,她就应该坚持离开。 缪行己在州学任职,学中有不少生徒染疾,他也不能幸免。 叶娘摸了摸缪行己额头,滚烫。 叶娘宽慰道:“我不会得病的。睡吧,行己,睡一觉就好了。” 一觉醒来,烧退咳去。 “一个偏方,说了你也不懂的。”叶娘一边收拾着药匣,一边回答。 叶娘知道,行己是个心善的人,放不下院中学子,也放不下州中百姓。 叶娘自认没有割肉喂鹰的菩萨心肠,何况城中百姓岂止万千,一人啖她一口血肉,她怕是骨头都不用剩下了。 叶娘握住缪行己的手,“行己,我知道的,我会的,你好好休息。” “我命很硬的,你忘了?” 叶娘嗤笑。 折腾了几个来回,每次症状有所缓解,不日又反复。 叶娘坐在石墩子上打盹,半梦半醒间突然有所感,腾一下站起来,拉住旁边人的袖子也不知道是谁,兴奋地说:“水!是水。青州饮的都是洋水,临照就在洋水上游。” 青州大人闻得,当即派人加急清理了河道,焚烧牲畜尸体。又花了三个月,分药治病,才真正度过这场天灾。 也多亏这三天,有理由谢绝所有有的没的的探访。 叶娘自是装病一个没见,独自悄无声息地回了千乘县,把一堆人留给了缪行己应对。 天气渐寒,青舟已经穿上厚重的秋衣,胖了不止一圈,青舟不知道娘哪里看出来他瘦了。倒是娘亲,下巴都尖了。 “娘不走了,”叶娘会心一笑,携青舟进屋,“那娘考考你,和解方剂背一下。” 青舟生在冬月十七,子末丑初,属狗。 叶娘从早上开始腹痛,疼得整个人都虚脱了,只能靠着些参汤蜜水维持体力。 她再不要生孩子了! 屋外,遥遥传来一慢三快四声梆子。 四更天了。 青舟的名字是缪行己取的,取自“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意。 轻舟二字,太轻太浮,故叶娘改之。 再没有比这个字更适合的了。 青舟从早上开始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没过一会儿他又来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惯例,缪行己旬休才会回来。今天三不沾,不怪青舟一直惦记,惦记他的礼物。 青舟注意到缪行己怀里抱着个东西,还用袖子神神秘秘遮住,好奇问:“爹,你怀里抱着什么?” 是只米黄的松毛小狗!耷拉着耳朵,毛茸茸的一团。 一旁的叶娘失笑,问缪行己:“你哪里搞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缪行己暗笑。 夫妻二人双双抬头。 缪行己收回目光,冲青舟喊道:“青舟,外面冷,进屋里玩吧。” 青舟还趴在地上,和狗子逗乐,连叶娘给他煮的红壳鸡蛋,也要分一大半给狗吃。 俄而,响起一阵敲门声,“缪先生、缪夫人,在吗?是我,王四。学宫出事了,让我来找你们。” 王四朝门内张望,“缪夫人在吗?” 这个名唤王四的人,叶娘认识,是学宫的守门小厮,叶娘还给他治过病。 一旁的王四趁机凑近红衫女子,阿谀道:“大人,人我已经帮你找到了,银子……” 红衫女子睨了一眼王四,勾唇挑笑,“我自不会少你的。”音未竟,只见王四瞬间浑身颤抖,双目暴凸,断气倒地。 红衫女子目不斜视,目光始终投向叶娘,款款走近,“缪夫人,随我走罢。” “聒噪。”红衫女不耐烦地瞪了缪行己一眼。 顷刻,缪行己七窍流血,躺倒在地。 “爹!” 低头一看,竟是目瞎耳聋的缪行己。 叶娘哭着,一把拉起青舟,往外逃。 说着,她广袖一挥,玄蝶纷飞,翅翼成刃,将男人剐成十四段。 却一滴血也没有。 红衣女重新迈开步子,追,不,不能称之为追,闲庭信步般走向叶娘。 一个一个,没完没了。 狗撞到桌腿,汪叽一声,四肢抽搐了几下,再没有反应。 所有势利的、善良的、新生的生命,终结于这一夜。 夜未央。 缪行己死前想的:叶娘确实不应该嫁给他这个文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