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望着相思离开养心殿后略显苍白疲惫的脸色,眉心微蹙,心底不安:“皇上对公主说了什么?公主的神色不太好。” 年少时,她曾以为喜欢一个人,便可不计后果地追随,满腔赤诚地嫁给他。如今回首,才知不过是孽缘一场。 因着许安宗的准许,她今日总算得以见到令仪。 相思的心微微一紧,终是收敛了满腹心绪,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你让我带来的绮罗香,我已经让连珠找人在墙外种下了。怎么突然想起要这花的种子?” “令仪,你别这么说。”相思急急上前,紧紧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喉间哽咽,未语泪先落,“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劝皇兄,让他早日把你接出这牢笼。” 相思勉力一笑,唇角微微扬起,可眼底的晦涩终究藏不住,笑意浅淡如雾,渗不进一丝真正的欢愉:“我们很好。” 她的声音低柔,像是尘埃落在旧书页上,不带丝毫重量,却透着说不尽的沧桑。话未尽,虚弱的身子已不堪支撑,她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令仪仰卧在床,目光缓缓落在莲子纱帐顶,神色幽幽,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孩子……可许安宗,他是不可能满足我这个心愿了。” 令仪却似是看透了她的情绪,温言一笑,目光柔和:“你能偶尔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宫中寂寞无依,有你陪着,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顿了顿,她忽然轻声道:“相思,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令仪眸光微亮,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若是真的有一天老天开眼,送我一个孩子,帮我照顾好他,好吗?” 令仪却忽然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意,像是故意轻松几分,可眼底却透出一种诡异的凄然:“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恐怕是不能够了……”她缓缓侧过脸,望着窗外。风和日丽,春光明媚,然而她的眼神却像是落在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之中,轻叹道:“兴许,那绮罗香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吧。” 她从前从未深究过周述对周迹的态度,只道他性情冷淡,再加上兄长是败将不愿提及。可如今,大梦初醒,往昔那些有意无意的回避、那双敛去所有情绪的眼眸,一幕幕浮现眼前,叫她不得不去思索背后的真相。 如今相思主动登门,周遇虽觉意外,却也收拾了心绪,亲自迎了出去。他在院中设座,让人奉上玉腰奴——犹记得,从前五嫂是极爱吃这道点心的。 他笑意里带着一丝拘谨,眸色含歉,语气温和:“五嫂,你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寒暄几句,相思并未多作铺垫,而是径直问及周迹之事,语气坦然,无意遮掩。 周遇顿了顿,似是在整理思绪,才缓缓续道:“听父亲说,四哥九岁时便作下《观云赋》,赋中暗藏兵法阵图,竟被先皇盛赞‘经纬之才’。随父亲巡营时,他以木枝划沙,推演雁行阵,连征战多年的老将都为之动容。四哥太过卓绝,我们这些兄弟皆难望其项背,便是五哥……心里也难免不忿。可他纵然思虑多日,所写文章仍被四哥轻松指出纰漏。” 周遇说到这里,莞尔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瀛洲散记》便是五哥十五岁时因不服四哥博学通今,而负气出游时所写的,只不过用了化名。” 可她从未想到,这本书竟出自未来夫婿之手。 周遇并未注意到她的出神,仍继续说道:“可惜天妒英才。二皇子一心想要上阵杀敌,四哥当时任虎贲中郎将,皇帝便让四哥担任二皇子的副手,辅佐他出征。可二皇子生性急躁,刚愎自用,偏信谗言,竟误信了铁勒浑派出的奸细所言,误判军情,致使陇西军侧翼全军覆没。他见大势已去,竟临阵畏缩,只留下四哥亲手训练的一千名周家军,自己带着剩余军队仓惶撤回京中。” 相思脑中轰然一震。 她忽然想起燕州那座衣冠冢,想起自己随周述踏入那片风沙肆虐的荒原,夕阳将荒冢的影子拖得很长,而他立于碑前,神色落寞。 想到这里,相思心头更是百味杂陈。周述在燕州时,非但没有阻拦那些伪造的异象上报,反而添油加醋,与他们一同造假。 他步步为营,深谋远虑,竟是这样心思深沉。 周遇并未察觉相思的思绪翻涌,仍缓缓道:“二皇子回京后,因这场战败丢尽颜面,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便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四哥身上。” 周遇苦笑了一声,眼底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父亲忍着丧子的悲痛,伏在殿上哀求先皇从轻发落。其实这场冤案漏洞百出,若真要查下去,绝不难还四哥一个清白。可事关皇室颜面,先皇终究选择站在二皇子一边……四哥的英名,就这样毁于一旦。” “镇国侯府此前获许豢养的私兵,也因此案被削去,名义上改编为皇陵卫,实则是发配漠北屯田。没过多久,二皇子却突然在梦中惊悸中邪,整日神志不清,很快便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