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最近迷上了女红。 周述其中一套官服肩膀处开了线,相思上回瞧见了心里头一直念叨着这件事。这天闲来无事,周翎也没来,于是便拿出他的那件官服想要试着为他补一补。 相思道:“我先学着练练手嘛……”她握着针线,认真地穿过布料,连珠在旁细细指点,可惜到头来,线是歪的,针脚是乱的,补丁活像被风吹散的落叶,一片不知归处。她盯着自己手里的“杰作”,半晌无语,最后叹了口气:“翎哥儿没弹琴的天赋,看样子,我也是没做女红的命。” 从那天起,相思便一门心思扑在针线上,日日摆弄针线,安静得连周述都觉得奇怪。好几日不见她来缠着自己,他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竟有些不习惯了。 果然,相思小跑着进来,站定在书案前,笑吟吟地举起一方帕子,满眼期待:“你看——能认出来这上面绣的是什么吗?” 他若不接,今儿就别想看书了。 “叫花鸡?” 相思眼圈微微泛红,回头奶凶奶凶地瞪了盛宁一眼,盛宁顿时收敛了笑意,端着盘子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她的话音里虽然依旧裹着大齐嫡公主的骄矜,但尾音里头却漏了缕颤巍巍的委屈,如同将谢的垂丝海棠,还要硬撑着最后一抹艳色。 相思气得脸都白了,猛地从他手里抢回帕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连珠见她坐着不动,便夹了些鸡肉放入她碗里,笑着道:“公主快尝尝,味道极好。” 周述瞥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这里不是皇宫,大理寺昨儿呈的案卷说,陇西有妇人鬻子换得半袋糠麸,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这一日,周翎自己背着小书箱过来,规规矩矩地坐在相思身旁,听她教导他认字习诗。往日里,相思总会坐在他身旁,时不时瞄上几眼,或是低声点评几句。可今天,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女红上,竟没怎么搭理他。 相思这才放下手里的帕子,接过来认真端详,点头道:“翎哥儿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相思叹了口气,拿过帕子展开,撅着嘴道:“我在学女红,结果绣了个四不像。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小孩子不会撒谎,越是认真安慰,就越说明她的刺绣实在惨不忍睹。相思原本还怀着几分期待,此刻彻底气馁了,垂着眼叹了口气。 相思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她一直把翎哥儿当自己的孩子,对他的请求向来不怎么拒绝,便随手把帕子递了过去,还打趣道:“不过你还是别拿出去给人看了,省得被人笑话,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难看的图案。” 可没过几日,周述便知道了这件事。他手中毛笔顿了顿,终是状似随口问她:“你把那方帕子给他做什么?” 周述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相思一怔,问道:“怎么了?” 相思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倒也有几分遗憾。她拍拍周翎的脑袋,笑着道:“那下回,我给你做个小弹弓可好?” 五月初三,天光晴好,风过院墙,满园芬芳。 相思今日穿得极为素雅,衣裙是极淡的杏色,衣角绣了一枝含苞的白蔷薇,温婉而不张扬。她毕竟不是主人家,今日承办花宴的是崔令仪,不能喧宾夺主。 崔令仪微微一怔,转头看着她,神情惊讶:“你要学女红了?” 崔令仪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称赞道:“你这驸马爷倒也是个人才。”她笑得直不起腰,半晌才勉强平复,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故作正经地拍拍相思的手,道:“好吧好吧,待会儿你到后院来 相思撇撇嘴,半真半假地抱怨:“我这不是知耻而后勇,不耻下问吗?连他的朝服我都试着缝补过,结果……更加惨不忍睹。” 相思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崔令仪继续道:“我说呢,前些日子,我大哥下朝回来,跟我闲聊时忽然提到,驸马都尉的朝服肩膀处缝得奇奇怪怪的,像是……像是……”她笑得直不起腰,断断续续道:“像是宫里哪家粗使宫女手残缝补的,大家背地里还取笑了一会儿,但谁也没敢当面告诉驸马。” 她原以为周述随手把那朝服丢了,没想到竟然还穿到了朝堂上,成了旁人的笑柄。亏得周述没因这事同她发火,真是万幸…… 她语气平静,似早已看透,只是眼底仍有些淡淡的忧伤。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尖细而阴柔的嗓音:“见过崔姑娘、公主殿下……” 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宫中内监装扮,和相思差不多大,身量清瘦,眉眼却似雨过天青瓷般温润,泛着柔柔的光泽。他双手捧着一漆盒,恭恭敬敬地站在亭下,唇红齿白,端端正正地向二人行礼:“这是大殿下让奴才送来给崔姑娘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