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点,谢舒毓困惑,为什么妈妈眼神从不在她身上过多停留,却总给她写信,说有多爱多爱。停车场有股闷闷的塑胶味,车载香薰也无法掩盖,谢舒毓头微微偏向窗外,看到车后视镜里的自己,像一条绝望的鱼,被困在狭小昏暗的地下世界,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太阳。她给李蔚兰回复信息:[不要再自我感动了。]真的爱我,为什么说话的时候从来不看我,为什么那专注的神情、目光永远不是瞄向我。[你让我感觉,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你的爱是虚假的,只是出于责任。啊,这个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小家伙,并不是我喜欢的模样,但既然生下来了,就不能不管,快些给她安排个对象结婚吧,等她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就算完成任务。]不要否认,谢舒毓告诉她,也不要狡辩,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要妄图欺骗我。[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恋人,我们很相爱,妈妈可以为我放心了。]谢舒毓曾经设身处地站在妈妈的角度思考问题,她远嫁他乡,父母缘淡薄,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女儿不值得被过分倾注感情……可是,为什么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温晚,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到底怎么了。[以后不要给我发长信息,超过五十个字,我拉黑你。]“咻”一声,消息发送。谢舒毓耷拉着脑袋,过长的刘海遮盖了眼睛,手机屏昏暗的环境中幽幽亮着光,规范黑体字被大颗眼泪晕染开,扭曲、融化。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将她湿乱的发拢至耳后,随即温热触感覆盖脸颊,点点吻去咸涩。泪眼朦胧抬起头,谢舒毓哽咽问道:“我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吗?我不值得被爱吗?”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她想,答案是的。有些人,天生就招人喜欢,一张脸灵动有神,卖萌撒娇手到擒来,就像那些大导演常说的观众缘。有些人,死气沉沉,像墓碑,像枯树,是凝固的水域,湖底的淤泥。原本,谢舒毓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人喜欢。身边出现对照,难免有落差。暗搓搓跟人比较,那个人还是自己女朋友。她甚至没办法说出口。“还记得今天上午,我们离开小区的时候,你跟王奶奶说的那句话吗?”温晚亲了亲谢舒毓的睫毛,捧起她脸,认真看着她。“什么?”谢舒毓有点不记得了。“你说,要珍惜陪伴在身边的人,无论是谁。”温晚继续亲她,鼻梁,嘴唇,“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呀,你的微博粉丝,她们都叫你小毓老师,只在电视上看了你一眼,全部镜头加起来可能不超过五分钟,就千方百计找到你,私信跟你表白,毫不吝啬对你的欣赏和赞美。”还有我啊,温晚说,我很爱很爱你,我敢对天发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喜欢你的人也不少,奶奶,王奶奶和她大闺女,叶子和阿音,学敏姐,梅香姐,楼下李大爷,正德老头……“是妈妈又怎么样?”温晚愤慨道:“不尊重小孩的,不爱护小孩的,都不是好妈妈。”“可妈妈只是不爱我。”如果她谁也不爱,只爱自己,谢舒毓举双手双脚赞美。可妈妈只是不爱我,所以才那么伤心。偏偏,她每次提前知道我要回家,都会为我打扫房间,准备我爱吃的菜,会约我到楼下散步,给我写信……在我面前,她流泪哭泣,毫无防备展示自己柔软的一面,还会像大多数家长那样,用自以为对我好的方式,强迫我做一些不喜欢的事。谢舒毓想不通,真想不通。“或许,她只是向往你身上柔软体贴的女性特质,因为在家庭中,她难以寻求到共鸣,从她的丈夫和儿子身上。”温晚抓抓脑门,“哎呀我去,不会真让叶子说中了吧。”谢舒毓摇头,“随便她是什么样的人,无所谓她过去我不知道的种种神奇遭遇,总之我不会再回应她的需求。”有一种恨叫当时不懂。当时不懂,自己是不被偏心的孩子,当时不懂,她原来承受了那么多冷待。数年后,猛然回首,忽然懂得,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长大,自由的反面,是懂事后过分清醒带来的绵绵针痛。但我们最终都要脱离家庭,找到一个全新的自己。哭好了,谢舒毓扯袖擦擦眼睛,“其实我当时应该直接说出来,告诉她,我们在一起了,我喜欢的人是女生,是你。”“你不是直女来的。”温晚冷不丁一句。谢舒毓抬起头,静静看着她。半晌,两人笑开。“差点忘了,我是直女。”吸吸鼻子,谢舒毓轻推开温晚,“请女同性恋保持距离,不要因为我过分美丽而爱上我。”“可是,爱上直女是我的宿命。”温晚重新贴过去,亲亲她睫毛,“该死的直女香,真是令人着迷。”破涕为笑,谢舒毓心情好转,低头牵起她手,牢牢牵住。离开幽暗沉闷的地下车库,车开到大路上,还不到四点,外面的世界一派崭新明亮,远方的云,近处的树,样样充满希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