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在纠结什么呢?是怕匆匆上门太突兀么?是怕看到好友与别的不相干的人相谈甚欢而心生不虞么?是怕自己太热情而略显丢面么?还是别的什么呢?沈知书站在屋檐下,抬起头,看见姜虞扶着侍子的手,迂回走过池上的长廊,白玉发钗上的流苏在灯笼的映照下盈盈散着光。忽然,某人似有所感,幅度很小地侧过头,蓦地对上了自己的视线。眸光在灯火里遥遥相撞。结了冰的池塘上,姜虞的脸庞被烛火勾出一圈暖融融的边,明媚而生活,像是夏日树底下追自己尾巴玩的野猫。沈知书的心陡然漏了一拍。大约是朋友间的心有灵犀吧,她想。因为她看见,自己心跳乱了秩序的一刹那,某人也切切实实地滞了一下。第63章 “我便唤你沈佑书。”沈知书抱着胳膊站在檐下,眸中倒映着身侧的壁灯。她的视线没*有落点,很难说是看着姜虞,还是越过某人,看向她身后的那片隐在暗色里的树。四面风声起,揉乱了沈知书额间碎发。待她恍然回神之时,姜虞已然走到她面前,淡淡唤了一声“将军”。沈知书将抱着的胳膊放下来,虚虚倚门站着,漫不经心地说:“稀客。”“嗯?”姜虞问,“我日日来,怎么算稀客?”“我原以为你今夜不来了的,毕竟你同闻侍郎相谈甚欢。有她陪殿下,想来长夜不再漫漫。”“我言而有信。”姜虞对沈知书那显而易见的揶揄似是无动于衷,眸光轻轻扫过沈知书的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同闻侍郎确实聊得有些久。主要是话讲一半不好,需得讲完的。”“那……殿下同闻侍郎讲了什么,可否说与我听听?”“将军可是好奇?”“是好奇。”沈知书笑道,“好奇得睡不着觉。”“既然如此好奇,为何不亲自登门一观?”沈知书的视线从姜虞的眼挪至她一开一合的唇,低低地说:“怕打扰殿下。”“打扰不了,这事本也与将军有关。”“哦?”“闻侍郎登门是为汇报武堂修一事。”姜虞淡声道,“我其实本想遣人接将军来的。但——”“嗯?”“我忽然想到,我离开将军府之时,将军未曾表露出任何留恋的态度。我便想,许是这些时日一直与将军作伴,难免令将军疲惫,倒是分开一阵,不至于走到‘相看两厌’的境地。”沈知书笑道:“断然没有的事。都是朋友,朋友间哪有‘厌倦’这一说?”姜虞微微颔首,发丝被灯笼烘烤成暧昧的浅色。她此刻仰着脸,眼尾的小痣轮廓明晰。姜虞并未接话,于是檐下骤然安静下来,一些微妙的动静便被放大——譬如熟悉的雪松香,譬如来自某人的、清浅的呼吸声。沈知书在沉寂中立了会儿,张口接上自己的话茬:“我听闻侍子说……闻侍郎年少有为,仪表堂堂,行止不俗。殿下觉着她如何?”姜虞淡声道:“确实不错。不过将军说这话何意?”“能得殿下一声夸赞,想来她定然人品不凡。”沈知书垂头看着姜虞,“若得空时,殿下为我引荐引荐?”姜虞很轻地眯了一下眼:“哦?将军对她感兴趣?”“嗯。”“为何?”沈知书低低地说:“想知晓能得殿下青眼,留于府上交谈如此之久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姜虞浅浅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别的样子。”“殿下不愿为我牵线搭桥么?”沈知书眨了眨眼,“罢了,横竖此后定能见着,也不必急于一时。”夜色沉寂,四周不闻草木声。沈知书讲完这话,将头垂了下来,瞥了眼姜虞的缎光鞋面,转过身,沉声道:“天这样凉,殿下快请进屋。”说罢,她没待姜虞回应,先一步迈进房间里。姜虞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往屋内走。侍子们都被沈知书遣下去了,姜虞是自己掀帘子进来的。挑着帘子的手指白瘦纤长,沈知书的眸光在那上头停留片刻,又转回姜虞的脸上。那张面庞被烛火勾勒出一圈暖融融的边,显得生动了一些。以至于沈知书以为姜虞有话要说。她在屋子正中间杵着,视线微微往下移了一点,挪至姜虞垂在身侧的袖摆。袖摆离自己越来越近。姜虞却始终没开口。倘或自己也不讲话,她俩大概会跟演默剧似的相看无言一个晚上。大约是脑子里俩人演默剧的场景有些滑稽,沈知书极为短促地笑了一下,而后掩饰性地捞过桌上的茶壶与茶盏,斟了两杯茶。而姜虞也终于有了动静:“将军在笑什么?”“想到此前看到的两只猫打架,场面有些好笑。”沈知书信口胡诌,继而转移话题,“殿下试试这茶。”“这又是什么茶?”“浮罗春茶。”姜虞眨了眨眼:“我记得你侍子曾提过,浮罗春茶是你的最爱。”沈知书不置可否,片刻后低低地笑道:“哪个宝贝卖的我?是那个同你讲我在后院堆雪人的?”姜虞淡声道:“即便告诉你名字,你也对不上号。”“你瞧不起我。”“……”姜虞瞥她一眼,“那我问你,红梨是哪个?”沈知书想了半晌,自信开口:“那个爱在头上扎三个小啾啾的!”姜虞:“……那是寒木。”“那定是那个走路摇摇晃晃的!”“……那是霜栖。”“脸蛋肉肉的呢?”“……那是蓝山。”“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右脸有个胎记的。”“……”沈知书“哟”了一声:“你不反驳我,定是我说对了!”姜虞忍无可忍道:“……那是谢瑾侍子。”沈知书:……沈知书唰地拉开凳子,一屁股往上头坐下来,嘟囔道:“这不怨我。”姜虞挑眉问:“那难不成怨我么?”“就怨你。”沈知书笑着倒打一耙,“谁叫殿下记那么清,倒显得我粗心大意。”姜虞深深看她一眼,道:“好赖话全让将军讲了。”“实话实说罢了。话说回来,殿下怎么对我府上几口人姓甚名谁如此了解?难不成想反客为主,有朝一日好将我挤下去,霸了这将军府不成?”“我现如今便可反客为主。”姜虞淡声道,“我即日便入宫同皇上讲,要她收回将军府。”“那殿下也忒不厚道了些。”沈知书笑道,“如此一来,我没处可去,必得露宿街头。这天如此冷,我第二日直接陈尸荒野,然后沈寒潭便上门找殿下算账了。”“无妨,将军将将军府交公,而后搬去与我住便是。”姜虞道,“我将长公主府分一半与你。”“分明是殿下夺了我的将军府,让我没地方住在先,怎么说得像是‘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得对我感激涕零’的样子?”姜虞面无表情地说:“你便说住不住。”沈知书耸耸肩:“家宅被夺,没处可去,只得在长公主府住下的。”“不回沈宅么?”“嗐,殿下有所不知。”沈知书叹了口气,“沈宅其他都很好,就是我的姨娘们实在有些……过于活泼。”“怎么个活泼法?”“唔。”沈知书委婉地做了个比喻,“想象一下十个七殿下围着您的样子。”姜虞想了一想,摇摇头,评价道:“太过夸张。十个小七等于三百只鸭子。”沈知书笑起来了:“到底谁在夸张?七殿下要是知晓在殿下心里她一人等同于三十只鸭子,估摸着要哭昏过去。”“她没那么脆弱,顶多喊几声。”“那更不得了,三十只鸭子的喊声能将屋顶掀掉。”沈知书笑道,“且不说这个,我不愿住沈府还有旁的缘故——沈家就我一个女儿,姨娘们只能逮着我闹。唉,怎么我沈娘就不多生几个呢?她这岁数正是拼搏的年纪!”“太难为尚书老人家。”“不难为她,被难为的就是我了。”沈知书苦兮兮地说,“殿下,我的生长环境与您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你身边没人,冷冷清清;我身边全是人,一天到晚耳朵炸锅。倘或能折中一下,那该多好。”姜虞顿了一下,片刻后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这句话极为含糊而迅速,转眼便散在火光里了,是故沈知书并没听清。她歪了歪脑袋:“嗯?”“我说。”姜虞半轻不重地重复了一遍,“现在就挺好。”“殿下真容易满足。”沈知书颔首道,“也是,知足常乐。但或许生活本可以更好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