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书的瞳孔骤然一缩。她在一面具摊前看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背影。人影长身玉立,白而顺滑的袍子从肩头披散至脚踝,头顶玉钗上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在沈知书移开眼的前一秒,她转过了头。某人那浅淡的眸光穿越涌动着的人潮,直直撞过来。她们隔着人山人海,在繁星与灯火里一上一下地无言对视。是姜虞。雪夜的记忆排山倒海漫进来。许是一到夜晚,暗色纷涌而至,人总会变得多愁善感而情绪饱满一些;抑或是对视过于猝不及防,而开放空间里的独属于两人的同频共振又会显得格外突出一点……沈知书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她仓皇挪开视线,抓起腰上挂着的葫芦,猛地灌了几口水,末了却蓦地意识到,这一举动在对此一无所知的谢瑾眼中,未免有些过于此地无银。——谢瑾恰巧将丝带系上栏杆,将沈知书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一阵讶异,不由得问:“怎的如此口干舌燥?就差把这葫芦也一并吞进去了。话说,你见着了谁,以至于反应如此激烈?”她说着话,也将脑袋往天桥外探,却并未见着相识之人或是某个显眼的姑娘,于是愈发好奇起来:“你说不说,若是不说,我便将你吃烧鸡之事告知与沈尚书。”沈知书:……不带这么玩的。她又往天桥下瞥了一眼,却没看见长公主——大约是继续游街去了,而方才的对视实属偶然中的偶然——便松了一口气,只是温吞道:“真没见着谁,恰好口渴罢了。”谢瑾却摇摇头,往下一指:“你又在扯谎。不过无事,我已知晓真相了,你瞧,长公主好端端站在那里,你方才定是瞧见了她!”沈知书猛地扭过头,只见——长公主好端端站在原地,恰从人堆儿里直起身,身侧跑过一个笑嘻嘻的孩童。……方才只是因着一小孩儿经过,跑得急了,被绊了一跤。长公主遂弯腰扶了一把,恰巧被前后站着的百姓挡了个严实,故此自己没瞅着她。沈知书:……她深感无力,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摊了牌:“你说得对。”谢瑾灵光一现:“诶,咱们去找她,如何?”沈知书:?谢瑾笑道:“你难不成忘了今儿白天为何要去施粥处了么?原是为了询问刺客之事是否有新的进展,谁成想变故横生,以至于话都没说上几句。现如今咱们下去,只作恰巧偶遇,聊着聊着便随口问问刺客一事,既不会过于热络,又不显得故意疏离,如何?”……不如何,沈知书想。首先,装不了偶遇,她俩方才已然对视。其次……夜晚和白日真的很不一样。白日里,她可以淡定自如地同长公主说上千百句话,就好像她俩从未有过那一夜意动情迷,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夜晚……夜晚的即视感与氛围感实在太强。然而若是直接拒绝谢瑾的邀请,未免过于刻意。谢瑾这人脑子不简单,必对此事起疑。所以……不如尿遁!沈知书想定了,忽然捂着肚子蹲下来:“诶哟,肚子疼,大约那烧鸡吃坏了。”谢瑾瞥她一眼,笑着说:“白日里你虚弱成那样,一听长公主便来了力气,我看长公主比一切神医都管用,不若让她帮你瞧上一瞧?”沈知书:……沈知书并未气馁,再接再厉:“不骗你,真的肚子疼。”谢瑾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骗你,许是让长公主瞧上一眼就能好的。”沈知书:……沈知书直接跑了。第20章 “下官方才有些心急,望殿下恕罪”沈知书抓着腰上的剑,三步并两步跨下台阶,大氅被扑面而来的风掀起来,翻出内面细软的白狐绒。她跑得太急,以至于下到地面时有些喘。她解开系带,扯掉大氅,将其搭在臂弯里,撑着膝盖平复了两下。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暗道不如不逃——长公主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她面前,距她仅几步之遥,只消轻轻伸手,就能触碰到她臂弯里的衣物。而长公主也确实这么做了。她施施然将那大氅抽出来,递与身后的侍子:“好生替将军捧着。”西北雪松的气息再度慢悠悠裹上来。沈知书格外恍然。许是因着方才奔跑时的心跳并未完全平息,又或许是此情此景实在过于令人意想不到。于是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找回了舌头,冲着长公主拱了拱手:“多谢殿下。”长公主摇摇头:“将军不必言谢,倒是我要感谢将军。算起来,将军已经帮了我三回了。”“举手之劳罢了。”沈知书一板一眼地回说,“能帮上殿下,是下官之幸。”长公主眨了一下眼。她的睫毛很长,被远近的灯火烘烤成了橙黄色。沈知书没什么闲聊的心思,正想说“若无旁事,下官先行一步”,忽然听见长公主淡然开了腔:“将军可是一人上街逛?也不带个人跟着?”沈知书:?长公主方才同天桥上的自己对视时,没看见一旁的谢瑾么?沈知书随即又想,许是谢瑾彼时彼刻正垂着脑袋往栏杆上系丝带,故此长公主没看清她的脸。而天桥上来往行人纷杂,自己和谢瑾又隔了一小段距离,于是看上去便并不像同路之人。沈知书的“和谢瑾一同来的”已然到了嘴边,却蓦地想起来长公主此前的那几声“朋友”与“一家人”。……若是提到谢瑾,长公主估摸着又会说“你朋友”如何如何,甚至还会提出同谢瑾见一面。而若是见了面,谢瑾事后少不得又要揶揄自己一通。沈知书于是舌尖一滚,将那句话咽下去了,转而说:“是一人来的。有人跟着总觉拘束,不能彻底放松。”长公主微微颔首,雪白的披风边缘被灯笼勾勒出金黄的虚影。下一秒,沈知书听见她说:“将军独身游街可觉孤单?倘或不嫌弃,我可以陪着将军走上一段。”沈知书:???邀约来得过于突然,沈知书下意识想拒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能与殿下一同游街是下官之幸,然我阿娘正在家中苦等我回去,下官应了她与她一同包些饺子,若是回去的迟了,怕是不好。”长公主点点头说“行”。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浅淡,看不出其余情绪。雪又下起来了,长公主的眼睫上不知何时停了一朵晶莹的雪花,无端渲染出几分淡漠到有些落寞的气氛。她就在这一点点的落寞里开了口:“将军在我面前一向可以实话实说,若是不愿与我同行,直言便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眼前人,而是垂着眸子,目光落在自己的绣花鞋面上。沈知书平白生出了一丝心虚,赶忙接话:“殿下这是哪里的话,下官有幸能与殿下同行,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今儿家中……罢了,下官便陪殿下走走,想来也费不了多长时间。”一连串话没过脑子便吐了出来,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沈知书差点咬到舌头。长公主蓦地抬起眼:“果真?”沈知书硬着头皮接道:“千真万确。”她们此时此刻位于天桥正下方,处在谢瑾的视线盲区。沈知书估摸着谢瑾大约快要下天桥,顾不得许多,遂迅速道:“只是下官未用晚膳,此刻倒有些饿了。莫若我们先入酒楼,准下官随意对付一顿,再做其余打算?”话音落下,谢瑾的大红披风已然在栏杆边若隐若现。沈知书暗道糟糕,还未待长公主答言,赶忙拽着她往旁一闪,直愣愣地冲进了东边的酒楼。酒楼的帘子扑簌簌合上,嘈嘈的风声与“可能被发现的危险”俱被隔离在外。沈知书长舒一口气,松开长公主的袖摆。袖摆上被抓出的折痕渐渐消褪,她鼻尖陡然浓郁起来的雪松气散去了一些。而后她发现,长公主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沈知书讪讪一笑,冲旁抱了抱拳:“下官方才有些心急,望殿下赎罪。”“无妨。”长公主淡声说,“将军大约是饿得狠了。为表谢意,这顿我请,将军随意。”沈知书其实并不饿,恰恰相反,她还有些撑——那烧鸡太过美味,一不留神便两三只下了肚,直到现在也没消化。她在心中又暗暗给谢瑾记了一笔,继而硬着头皮点起了菜。而待菜呈上来后,她吃了两筷子便觉得更撑。她遂开始没话找话,试图用聊天来拖延时间,掩盖自己吃不下的事实:“殿下今儿倒是好兴致,也出来游街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