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低声说:“你道为何?我四年前在西北某座山头的悬崖边救了个被歹人逼上绝境的姑娘,姑娘千恩万谢,此后对我百般殷勤,含情脉脉,瞧着竟是吃定我的样子。我将其送至驿站后,吩咐人将她好生护送回家,过后我才知,她竟是肃亲王妃妹妹!”“自我回京,她已上门五六回,都被我以有事为由推了回去。今儿这次是再也躲不过了,沈将军,帮我一回罢,大恩不言谢,我来世替你当牛做马。”沈知书“啧”了一声:“也不必到这份儿上。说罢,要我如何做?”谢瑾说:“与我演一出戏,只装咱俩彼此有情,让那姑娘知难而退也便罢了。”沈知书:“……又来。”谢瑾不理解:“?我头一回请你帮这忙,何来‘又’?”沈知书:……她叹了口气,道:“你不拘找谁同你演一场戏也便罢了,偏要找我。此后若传出了咱俩绯闻,岂不可笑?”谢瑾思及那场景,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道:“我会求那姑娘莫将此事宣扬出去的,你便说帮不帮。”沈知书想了一想,说:“那你替我当两辈子牛马。”“我看你也没喝酒呢,这就上脸了?”谢瑾笑着说,“好声好气求你你不听,非得我来硬的是不是?我告诉你,明儿淮安长公主也去的,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在她面前参你一本。”沈知书:……怎么又是长公主。第9章 “应祝我脱离苦海”傍晚时分,天边渐渐起了红霞。巷道里悠悠然升起炊烟,窝在墙根的白猫伸了个懒腰,从街南窜过去。长公主府。一侍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身边侍子的衣袖,压低声儿问:“青州姐姐,今儿晚饭什么时辰放?”青州也拿不准主意。青州原是皇上的御前侍子,五年前被赏给了淮安长公主。名义上是赏,其实更有监视之意。——每隔一周,她便要进宫同皇上汇报长公主府内情形,不拘事物大小,一一从实从详。淮安长公主也知晓这点,却并未同她有所芥蒂,待她同其余心腹侍子一样,准她近身侍奉,赏赐也未有薄厚之分。令她不由感慨皇上与长公主真是姊妹情深。不过长公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一直淡淡,也少有推心置腹之语。自己虽近身侍奉五年,却从不知长公主心里想着什么。譬如此时,她便拿不准注意:皇上一直霸着书房,长公主是否为此感到不虞?如若不虞,此时若喊“开饭”,皇上与长公主两人间微妙维持着的平衡岂不是被打破了么?她又想,长公主一向同皇上亲厚,总不至于计较书房归属。可若说毫无情绪波动……似乎也不尽然。——长公主已经将自己关在内室两个时辰了。今儿不是自己值班,未能在长公主身侧伺候,不知长公主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青州便更云里雾里了。她逮着机会,拽住了从内室出来交班的另一个侍子,问:“殿下可有说什么?”那侍子瞥她一眼:“殿下说了许多,你要听什么?”“我没旁的意思,左不过是拿不准是否要如常放饭罢了。”青州笑道,“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那侍子没说旁的,只道:“如常便是。”“那皇上可在这儿用?”青州问。那侍子挑眉说:“这也奇了,我只服侍殿下,你倒问起我圣意来。你都不知晓的事,我如何知道?”这话语气不甚好,更是直接挑明青州在做皇上的眼线似的。青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嘟囔说:“不知便不知罢,好生说话不行么?”“我自觉已同你好好说话,是你自己太敏感些。”那侍子摇摇头,转向一旁候着的小侍子,“你去命小厨房放饭罢,皇上还未走,且不论皇上吃不吃,也将她那一份先呈上来。”旁边的小侍子领命去了。姜虞便是在这时候出门的。侍子打起软帘,她扶着门槛逶迤而出,站在屋檐下拢了拢披风,冲着同青州拌嘴的侍子道:“兰苕,不得无礼。”兰苕撇撇嘴,有些忿忿不平,瞪了青州一眼,同长公主行了礼,退了下去。姜虞总爱穿一身白,唯有披风的领口处用金线缠着孔雀毛织的线细细地围了一圈。她扶着另一侍子的手,缓步踏上回廊,冲青州抬了一下下巴:“去请皇上用膳。”-长公主府,内室。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皇上终于乘马车回宫。内室东边摆着大理石架,上头堆着几件白玉尊。姜虞驻足瞅了半晌,忽然伸手拽过来一个,往地上轻轻巧巧一丢。那玩意儿质量挺好,竟没碎,叮铃当啷滚了几圈,将裂未裂。就如同她与姜初的关系,明明话已然说得很重了,却将断未断。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兰苕在旁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捡,片刻后低低出声:“皇上赏的,殿下若不喜欢,砸了也好。”“砸了可惜。”姜虞拂了拂袖摆,施施然往椅子上坐下,“只是我不想再见了,你着人收去库房。”兰苕应“欸”,替她卸去钗环首饰,又将一个湖绿的玛瑙挂坠在姜虞耳旁比了比,轻声道:“明儿肃亲王妃生辰宴,殿下必是要去的,便戴这个好不好?”姜虞点点头,随口道:“这些你们搭便是,不必问我。”一旦起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便好开口许多。兰苕轻叹一声,笑道:“奴婢倒不知如何说了,不知是该恭喜殿下将话说开,自此脱离苦海,还是劝殿下说话莫太莽撞。方才在殿上,听殿下道出‘如若再执意如此,便死生不复相见’之时,奴婢着实出了一声冷汗。”姜虞不吭声,片刻后转过身,持过兰苕的手,轻轻拍了拍。她道:“应祝我脱离苦海。”兰苕的眼圈儿红了:“殿下这几年如何过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虽说皇上吃穿上待殿下极好,然处处监视殿下,言行上更有冒犯过分之举,倒比吃不饱穿不暖更令人难受。可恨青州这个吃里扒外的,处处跟皇上汇报殿下动向。现如今横竖说开了,青州可还留着么?”姜虞转头暼她,须臾,淡漠平直的音调软了一些下去。“好了,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她碰了碰兰苕的额角,轻声说,“青州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她。你同她说一声,让她今儿便回宫罢。”……与青州一同入宫的,还有另一人。夜色沉寂,国师悄然行于宫道。御书房点着芸香,灯火通明。皇上不眠不休,勤勉于政,敬事房已于半个时辰前上供绿头牌,然皇上没看一眼,便叫拿下去了。国师生了一头白发,在夜色下格外醒目些。于是在外间守着的内官一眼便瞧见了,轻声通报说:“国师已至。”说话间,国师已然迈着步子入了殿。她步伐分明轻缓,走起路来却似乎很快。有内官在一旁垂头研墨,两耳不闻窗外事,见国师进来,把头垂得更低了。姜初刚合上一本奏疏,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时,眉眼间尽是疲态。她命人多点了一盏烛灯,而后往椅背上仰躺上去,朱笔在白瘦纤长的指间来回转悠。她长舒一口气,看着入勤政殿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的跟前人,问:“阿璃,二更了,你匆匆赶来,所为何事?”国师没接话茬,在屋内环视一圈,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姜初歇了会儿便直起身,翻开了另一本奏折,叹道:“你别不说话。朕今儿乏得很,不想猜。”国师的脸庞被跳跃着的烛火勾出了分明的轮廓。她的眼极长,眉毛却浅淡得几乎看不见。内官适时奉上茶,国师品了一口,话音带笑:“君山银针么?这回的味略苦些。”姜初蓦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国师亦挑眉看回去。四目相撞,朱笔提字之声与内官研墨之声俱停了,一时殿内落针可闻。内官福了福身,很有眼力见地悄然退下。国师这才接了皇上“所为何事”的那句话:“臣知陛下心里苦,特来瞧瞧。”姜初挑眉问:“如何得知的?”国师又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臣就是知道。臣看见院里的白梅树枯了一棵。”姜初忽然就撑不住了。她将朱笔搁下,撑着脑袋坐着,低低地说:“你不在跟前都知我难过,她怎会不知?”顿了顿,她又道:“她知晓,所以她便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扎朕的心。”国师轮廓分明的半边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她静静看着,无言良久,问:“长公主如何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