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也好,郑平也好,没谁怀疑自己眼前的一切全是被人故意做出的虚假样子。 两人亲眼看到了这个村子的房屋建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是高大坚固的砖瓦房,根本看不到低矮破烂的黄土茅草屋。甚至沿途路上见过的几个村落,也多是这种敞亮的砖瓦房。 而郑森则是对桃源更加了解,也正是因为他比郑平了解的更深,现在他所经历的震撼也就更大。 这才多长的时间啊?仿佛过往一切的灾难和伤痕,就都已经被抚平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看到刘五儿就是满心的欢喜,根本看不到他们间的生疏隔阂。也不止是刘家,还有其他几家,今天儿子丈夫父亲回来了,全家人团圆了。对于吃喝温饱已经不愁的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期盼啊。 男人们都聚在一起,从当兵的到家中长辈,然后是郑家兄弟这样的贵客,还有就是周二福这等村里的保长、甲长,推杯换盏,高高兴兴。 周二福喝了一口山茶,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徘徊,但这些都及不上他心里的苦。 “部队要开拔了,等着你们的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你们心里都明白。我作为咱们村的保长,今天在这儿就只讲一句话,也是表个态度,那就是要你们放心,家里的事儿有俺。” 战争,战场。 他们的亲人就要走上战场,就要生死未卜了。 但是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猜测,他们心中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而现在周二福把这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给彻底掐灭了。 两个女儿一个是亲的,一个是媳妇带来的,也全都抱着父亲的腿,一个字不说,啪啪的掉泪珠子。 刘氏捂着嘴不说话,只呜呜的哭,不止她一个人哭,在场的妇孺都哭了,泪珠都要流成了河。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嘴巴张了张,还是说不出。 “阿福,过来,爷爷看看,咱们不哭。” “你爹也不想离开家。但你爹不能这么做。” “咱家那么多地,都是郑家给的,是因为你爹参军了才有的;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又年纪小,你爹人还没在家,村里的人都忙着咱家种地收粮,这也都是因为有了老郑家在。” “你能看着老郑家垮掉么?这垮掉的可不止是老郑家,还有跟着老郑家一起享福的咱们家啊。那老郑家要是完了,咱们家还能像现在这么好么?所有的东西都会没了的。” “所以啊,你爹就要为老郑家打仗,还要买一百个力的去给老郑家打仗。这不是生死的事儿,甚至这都不是做人讲不讲良心的事儿。而是能不能继续过好日子的事儿,保不保的住自己好日子的事儿。人都该知恩图报的,但也更该把眼睛放亮。” 刘五儿狠狠地点着头,“爹这你就放心。儿子不是孬种,儿子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不会给咱们村子丢脸,也不会叫阿福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所有的新兵,新兵训练期间都还没有结束,便已经一个个都牢牢记住了这一点危害。 二者就是一个对立面,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之前的社会地位有多么优越,一个之后的社会地位就有多么的不堪。 天知道他今日回到家中,看到仓房里那堆得满满的粮囤,那心中是多么的激动。 刘老汉笑了笑,眼泪滴打在自己手背上。继续抱着孙子说道“阿福啊,你爹要不打仗了,成千上玩的跟你爹一样的人也都不打仗了,那大明的军兵,那满清的鞑子,他们就都会杀过来,把咱们的地全都抢走,把咱们的粮食全都抢走。就像之前杀你大伯、三伯,杀你七叔,杀你娘舅一家人一样,把你爹你娘、把你爷爷奶奶,把你俩妹子全都杀光。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跟你亲娘一样,活活给饿死了。你说爹还能不打仗吗?” 虽然孙子还是个小孩子,但刘老汉却相信自己孙子能听得明白自己的话。因为血淋淋的现实他都亲眼见过亲眼目睹过,经历过苦难的孩子成熟的快,经历过苦难的人最明白幸福的珍贵。让你爷爷你娘,让你、你妹妹,一直都吃好穿暖,都安安乐……” 阿福却把头一甩,“你们大人就爱骗人。团义他爹就是这么对他说的,结果……” 拢共才一百户的小村落。 郑平吐了一口气。 说什么呢? 那如今的中原就有太多的人连可怜的他们都不如了。 “别觉得他们很可怜。”郑森看着胞弟皱巴着的一张脸,呵呵笑道“这个世道里,人能为自己的亲人活着,能用自己的命来为自己的亲人赢来安定富足的生活,那是一种幸运。” “还记得咱们路过的那处小学堂吗?” 郑平良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