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全村一起采收的,钱也该村里分,一整个村子至少一百多户人家,分到人手里,能有多少呢?”
此时每家每户人口又不少,分派到个人头上,根本不多。
“更何况还得抽成呢。”孙三娘咧嘴笑:
“拿钱后,要先孝敬镇里的,此后村长再分一些,村中一些大户也要多分,到了村里每户人手上时,能拿四、五十两已经不错啦。”
这钱到手后,得先交税。
镇魔司的税是少不了的,朝廷的税也要交。
十里坡内没有田地,村民靠山吃山,靠树吃树,也不种桑养蚕,割麻织布,一年到头便指着这钱过活。
赵福生心中盘算了一下。
此时人每家每户一年的税收至少高达三、四十两,如果十里坡内的割香人能一年到手五十两,那么除开税收,一年是略有盈余的。
这个年头赚钱可不容易。
她办鬼案多了,见的穷人也不少,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不计其数。
许多人一年到头不停的劳作,可能到了年终一结算,还倒欠钱的都有。
债务一年一年的累积,到了子孙后代时,债台高筑,卖儿卖女且自身卖为奴的都不少。
十里坡内的村庄干一年还有余钱,虽说钱不多,但确实相比起其他人,日子是要好过许多。
“那日子倒比其他人松活。”赵福生说了一句。
孙三娘嘴角噙着冷笑:
“是松活一些,但拿命换钱罢了。”
她神情阴冷,带着几分不屑,话音里透出的言外之意让本来一言不发的孟婆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话怎么说?”其实赵福生对于个中内情也有一定的了解。
张传世之前的三言两语已经透露出十里坡内血腥竞争的残酷。
他说起卖棺材倒是头头是道,可一个村庄内年年要大量棺材,这是异常可怕的事了。
果不其然,孙三娘道:
“这村子年年割龙血香卖钱,村民年年都分钱,贵客说其他人眼不眼红?”
刘义真扔了一块干柴进火堆里,说道:
“那肯定眼红。你说的神龙树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谁能独占呢?”
孙三娘子听闻这话,双眉倒竖,眼中浮现戾色。
但刘义真身材强壮,她将这口气忍了下来,挤出假笑:
“这位小哥说得对。”说完,她话锋一转:
“可是东西就这么多,一人分自然赚得满盆钵,两人分也富足,如果分的人多那就不够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一个村的村民共有一百多户人家,这上万两银子便如一个大饼,东分西分的,上头的人层层盘剥,落到村民手上本身便不多了。
如果参与分钱的人再多一些,恐怕忙活一年到头根本不够用。
这样一来,竞争也就产生了。
‘唉。她突然叹了口气。
孙三娘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此时听到这声叹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与愤怒。
这种情绪好没来由。
她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强行将这股情绪压下,说道:
“所以这树是不能让的,钱也是不能分的,其他人如果要眼红,便将他们打出去就是了。”她冷冷的道:
“客人们也不要觉得这钱多,每年分到手后,花销也不少呢。”
孙三娘提及过往,有些烦躁。
她本来只想说‘干爹庙的过往,却没料到扯及这些陈年旧事,且说个没完没了,心中的火气一下上来,连忙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唇舌,疼痛刺激下她才重新冷静了下来。
“以我家为例,若是龙血香收成好,钱分得多的时候,最多一年拿了56两银子。”
‘噼里啪啦的火焰舔舐着柴禾,热气在破庙内传递,但随着孙三娘的叙述,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萦绕在众人身侧。
“我家共计十七口人,我跟公婆同住,上头有两个哥哥——”
她提起婆家,又死死的将唇咬住,拳头不自觉的捏紧了,搁在大腿上头。
孙三娘看起来四十岁往上了,照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人有了一定的阅历,且看她样子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跟着罗六卖山货,走乡蹿户,不是一般的女人,对情绪的控制应该是较稳的。
但她此时提及婆家时,却有种难抑愤怒之感,想必这件事里牵涉到了一些内情,应该是对她人生有影响的。
“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想压制愤怒,但并不成功,一双腿甚至不自觉的开始抖。
末了她挤出一个笑容:
“看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她紧紧攥着烟杆,沉默了好半晌,才又重新挂上了假面具一样的笑容:
“我家那时一年分56两银子,但一年七七八八交的税有近40两呢,剩的钱得全家老小一年共同嚼用。”
赵福生心念一转:
“到你手上的钱有多少?”
她故意问这话。
孙三娘提及婆家时难掩怒火,可见她在婆家的生活并不快乐。
这些交过的税钱未必能到她手上。
但这个女人是个老江湖了,且底子不干净,戒备心又很强,有时要想从她嘴里探口风,得用些问话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