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老迈,胆子也不算大,如果不是担忧家里被厉鬼标记的夫人,恐怕早撑不住,瘫软在车上了。
四人一下马车,放眼往四周看去,入眼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
黑色宛如这个世间最纯粹的颜色,将所有的存在尽数污染了。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无尽的黑雾中,有细小的尘珠在空气中浮动,远处的房屋化为更浓的黑影,蛰伏于远处。
整座万安县城像是成为了一座空城,听不到鸟、虫的鸣叫,感应不到活物的存在。
“嘎——”张传世试着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人,可因为恐惧的影响,他一张嘴只发出了机械似的叫声。
幸亏此时没有人嘲笑他。
范必死、庞知县都心中害怕极了。
庞知县靠着马车而站,紧紧拉住了范必死的衣角。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赶车的马夫身上,借着微弱的一点灯光,四人可以看到他坐在那里,手牵着绳索,脑袋垂落了下来,车辆不知何时早就停下来了。
他像是睡着了。
“不对劲。”
赵福生摇摇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他肤色本来略深,此时已经吓得泛白了,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往车夫走去:
“喂——”
范必死伸手一推,先前还端坐在车头前的车夫身体软绵绵的就倒下去了。
他‘噗通落地,所坐的位置早被染红。
“血!血!”
张传世一见满座血迹,吓得瞳孔乱抖。
浓郁的血腥味儿传开,化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
“死了?”
赵福生心中一紧,没料到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厉鬼还没有见到,镇魔司内已经有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
范必死这会儿没有说话,拼命的将手在衣裳上蹭着。
碰触到被厉鬼杀死的人的尸身是十分奇怪的。
这个时候人之将死,照理来说应该尸身柔软才对,可这赶车的人死于厉鬼之手,那尸体冰冷阴凉,硬得有些硌手。
再加上此时周围环境的影响,范必死之所以没有逃跑,纯粹是因为赵福生的威信所在罢了。
而张传世一见车夫被范必死一推就倒的刹那,表现得比庞知县还要怂。
他双腿直打颤,两条裤子极有节奏的抖动,靠着马车厢的壁,站都站不稳脚。
这个废物!
赵福生心里无语,随即吩咐庞知县:
“庞大人取一盏灯下来。”
庞知县也害怕,可想要救回夫人的心愿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勇气,他听到赵福生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嗳。”
说完,鼓足勇气颤巍巍的走到车头边,抬手去摘那铜灯。
‘铛——
‘铛——
敲击声不绝于耳。
他后背空荡荡的,沁出的冷汗早将衣裳湿透,这会儿夜风一吹,衣裳贴在他背心上,让身处鬼域的庞知县总觉得像是有一个鬼贴着自己的后背站,对着他在吹冷风。
若非此时惨叫不雅,他早就大声哭嚎了。
越是慌乱,他的动作越是迟缓,摘了好几下灯还没摘下来。
几人分散开数步,都让庞知县失去了安全感。
幸好这会儿范必死缓过了气。
相较于半点儿不中用的张传世,他的表现无疑要好了许多,听到赵福生喊庞知县取灯,他就知道赵福生应该是有意想要取灯照亮。
要么是查看车夫尸首,要么就是途步前行。
想到这里,他大步绕到马车的另一边,壮着胆子去取那灯。
铜灯的挂勾接口处像是生了锈,已经被半焊死在车厢上了。
镇魔司才刚重新启动,一切物具都是新制,此时这种锈显然不太正常,应该与此地鬼域有关系。
他用力取了几下,将灯撞得‘哐哐作响,却没有将灯取掉。
“大范,你轻一点——”
张传世每听到一声敲击声,就心中惶恐,伸手捂着胸口。
范必死没有理睬他,而是兀自暴力取灯。
他年轻力壮,力量不是庞知县这样的文人可以比的,不多时便将铜灯取了下来。
只是经此一拿,那灯内的油泼洒了大半,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赵福生见他取了灯,便在倒地的车夫面前蹲了下来。
她的动作验证了范必死心中的猜测。
车夫倒地的情景与先前镇魔司内于维德的情况相似,都是四肢蜷缩,像是手脚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制,往肚腹的方向紧缩。
他死不瞑目。
赵福生忽视他那张苍白的脸,用力将他护住胸口的双臂撕开——
车夫的衣裳早被鲜血浸透,牢牢的贴在他冰冷而僵硬的尸体上。
赵福生小心的将吸饱了血的数层布料剥开,果然便见衣裳下方出现了一个茶杯大小的血洞。
这洞是被鬼以不知名的杀人手法从内凿出,翻卷的皮肉下可见断裂的骨头。
一会儿功夫,死者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紫黑色。
就在这时,庞知县久久将灯取不下来,他又急又怕,连喊:
“张师傅,来帮帮我。”
“……”
张传世不想干活。
但今日就像中邪了,范必死喊了他两次,连庞知县都在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