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辙再次被人请到了张方平的府邸。
一进门,张方平就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子由啊……此番,汝可能做差了!”张方平语重心长的道:“还是当尽快入宫,到太皇太后面前请罪,也到官家面前去请罪!”
苏辙听着顿时呆滞住了,良久才问道:“叔父,为何?”
“因为……”张方平叹息一声道:“子由这次可能冤枉了叶景温(叶康直表字)。”
“我方到榆林巷,见了吕晦叔,从吕晦叔处得知,叶景温当年在荆湖北路的光化县为官时,曾得百姓赞誉,有歌谣颂其为政:叶光化,丰谷城,清如水,平如衡!先帝闻之,乃擢之为京官!此事,当年还上过邸报……”
苏辙闻言,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
“我冤枉人了?”
一个能得到百姓称颂‘清如水、平如衡’的士大夫,岂能是小人?
而他是个有洁癖的。
看到别人身上脏了,都要恶心的不行。
更不要说,自己可能要脏的这个事情!
“此外,曾子开所谓‘叶康直昔曾奴事李宪以脱罪’,也是子虚乌有!”张方平继续说道:“吕晦叔当年是枢密使,经历过那一桩风波。”
“其与老夫言,当年,叶康直是被内臣梁同所构陷,后经王安礼查证后平反!”
“先帝因此曾降诏嘉勉叶康直,并迁其一官!”
苏辙听着,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真是冤枉了叶康直?!
这是他所未曾想到的!
“叔父早知如此?”他低低的问着,想到了前日,张方平特地遣人请他过府,与他谈话的那些事情。
当时,张方平就已经或明或暗的暗示他了,叫他谨慎、小心了。
只是,当时的他,沉浸在揪出一個士大夫内部的内奸,并将要扳倒一个权阉的幻想中不能自拔,哪里会有心思去想这些?
如今回头想想,其实,张方平已经暗示过他了。
张方平叹息一声,道:“当时老夫还未有证据。”
“只是感觉到不太对!”
曾孝宽滑跪的太快了!
这在官场上来说,太反常了!
张方平仕宦这数十年,从未见过,有朝廷大臣滑跪如此快的。
大多数人,被人发现犯错后,基本都是百般抵赖,死不承认。
而且,为了防止自己被牵连进去,所以通常都会想方设法的帮着自己人脱罪。
这就是所谓官官相护的缘由!
像曾孝宽这样,第一时间滑跪认错的,张方平几乎没有见过!
曾孝宽难道是个高风亮节,不爱名利的正人君子?
怎么可能!
张方平虽然没怎么与曾孝宽打过交道。
但他可是和曾孝宽的父亲曾公亮,有过一段恩怨情仇的。
说起来,当初曾公亮还是张方平的保举人呢!
然而,两人最终在王安石的问题上闹翻了。
对于曾公亮,张方平可太熟悉了。
自然,对其子曾孝宽是怎么升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也算是了解。
所以他在知道曾孝宽入宫请罪后,第一时间就感到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政治阴谋!
这是他当时下意识的感受。
可他没有证据,也摸不准曾孝宽意欲何为?
只好是暂时旁观!
但这几天,舆论场上的变化,让他毛骨悚然!
汴京义报就算了!
汴京新报是怎么回事?
怎么它就冲在前面了?
同时,宫中传来消息,连吕公著想要求见太皇太后,都被人拦了回来。
并且太后、天子,每日劝慰,而太皇太后依然‘怒曾、苏等’的传说,也满天飞。
张方平这才终于坐不住,开始出手,先找苏辙,想要劝他服个软。
但苏辙却不肯,没有办法,他只能是舍了老脸去见吕公著,这才从吕公著嘴里,得知了当年的事情。
这让张方平真的是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陷阱!
很显然,曾孝宽手里,握着可以一锤定音的关键证据!
那证据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先帝当年降诏嘉勉叶康直的诏书,以及王安礼等人的调查报告。
想到这里张方平就语重心长的道:“子由在此事上,只是受曾子开、鲜于子俊等误导,且,老夫也看过子由的缴还词头奏疏了……上面有‘臣今既明知曾肇、鲜于侁上件文字直指叶康直罪恶,由此难以撰词,欲乞朝廷核实,肇、侁所言叶康直事状见得有无,若有则治其罪,若无则乞正肇、侁等不实之罪!’今子由既知叶景温乃是被冤,于是幡然醒悟,前往宫中认罪,两宫慈圣与官家定会宽宥!”
这是自然。
实在不行,他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到两宫和官家面前,给苏辙求情就是了。
这样一来,苏辙可能也就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苏辙却是低下头去,想到了曾肇,问道:“叔父,那曾子开、鲜于子俊怎么办?”
张方平叹息一声:“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苏辙是个理想主义者,如何肯弃他人而只顾自己?
哪怕他的奏疏文字上,早写过了‘若有则治叶康直之罪,若无则乞正肇、侁不实之罪’。
可问题是,他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完全是顾念着天子,给天子颜面而已。
实际上,在他心中,当时已经给叶康直定罪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看向张方平,拱手拜道:“叔父……”
“此事,小侄与众人同为……”
“若今小侄为一己之私,而舍众人,小侄将来何以面对天下?”
“故此,小侄已决意与众人同领罪责!”
无非不过贬官罢了!
又不是没被贬过!
就是……
“官家啊,请恕臣不能再服侍左右了……”苏辙在心中悠悠一叹,想起了那一日崇政殿上,天子端坐于坐褥上,叹息的模样。
天子乃是圣君!
可他却非贤臣!
奈何,奈何……
张方平见着苏辙的神色,他明白,苏辙决心已定,是不可更改的。
于是,只好叹息几声。
他还能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着苏辙被贬,好不容易起色的仕途再次打断?
不能啊!
只能是去御前求情了。
看看能不能法外开恩。
……
出了庆寿宫,赵煦在去保慈宫的路上,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将冯景唤到近前来,嘱托道:“冯景,派人告知童贯今夜就在瓦肆之中,散播叶康直所谓谄事李宪一事,纯属诬陷的事情……”
“再让人将当年是梁同构陷的叶康直也传出去!”
“我倒要看看……”
“谁会先跳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何况是所谓的政治朋友?
……
已是傍晚时分,宫门将要落锁。
崇文院中,黄庭坚还在举着蜡烛,寻找着熙宁、元丰时代,有关叶康直的文牍。
但他找来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冯京嘴里的先帝表彰叶康直的诏书以及当年王安礼的奏疏。
这已经是他在崇文院中找的第三天了。
“为何没有呢?”他呢喃着。
此时,崇文院中的内臣,开始在门外催促起他来。
“黄佐郎,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
“哦!”黄庭坚回过神来,叹息一声。
宫门落锁后,除有军国大事外,一切内外诸人都不允许出入!
想当年,仁庙的爱女秦国大长公主(福康公主),因与驸马李玮闹翻,半夜跑到宣德门下喊门,然后进入大内,到仁庙御前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