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丰八年七月丙辰(二十四)。
西夏陈慰使嵬名谟铎及副使吕则陈聿津,出现在了皇城的右昭庆门下。
他们穿着西夏的绯窄袍,戴着小而矮的金丝冠帽,耳朵上吊着好几对耳环,腰间配着黄金特制的所谓蹀燮带。
这是一种从游牧时代转变过来的配饰。
最初是用皮革制作的,用来系放诸如弓、剑、刀、斧一类的武器,以及野外生火的各种火石。
元昊改制,将之定为西夏武官的配饰。
西夏人崇佛,也喜欢黄金,所以,高级贵族的配饰、冠帽都以黄金为之!
看着是很奢侈。
但真的很丑!
特别是那个矮矮的金冠,戴在头上,将髡头的头顶完全呈现在人前。
脑后又梳着辫子,看上去真的是丑的厉害!
嵬名谟铎立在宫门口,看着太阳开始渐渐升高。
他内心的忐忑,也进一步的强烈。
这些日子以来,他能明显的在都亭驿里感受到,南蛮对他的态度逐渐的冷淡。
而北使们则和南蛮的关系,迅速升温。
他虽然无法接触北使,但可以通过种种细节和身边的随从们,在都亭驿里听说的事情来推测。
这些天,他是越想越焦急。
万一,万一北朝真的和南蛮结盟,从南、北、东、西四个方向夹击大白高国。
青唐吐蕃再落井下石,自西南高原而下。
大白高国灭亡,岂非指日可待了?
“不知国中是否已经收到我的奏报了……”他想着。
但算算时间他就知道,不可能!
即使是快马不休,没有十天以上的时间,是不可能让兴庆府的太后和兀卒还有国相知道的。
正忧虑着宫门之中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北朝的劝慰使萧杰,还有劝慰副使韩昭愿,在南蛮的馆伴使陪同下,自宫中走出来。
嵬名谟铎顿时如堕冰窟。
副使吕则陈聿津则闭上眼睛,感到了严重的不安。
北使从他们身边走过,嵬名谟铎和吕则陈聿津,都看到了,那两个北使在看他们的时候,眼中带着浓浓的蔑视!
让他们有种被敌视的感受!
“该死!”
“难道北朝和南蛮真的结盟了?”
嵬名谟铎顿时慌张起来。
因为北朝是真的能和南蛮结盟的!
他们有足够的互信——百年来,边境无事,澶渊之盟后,使者四节往来不休。
百年来,南蛮从未失信。
总是按时将财帛送到了北朝。
而北朝人又喜欢南蛮的各种财货!
他们确实具备结盟的条件和可能性!
尤其是考虑到,现在的南蛮皇帝只有十岁,而北朝的太孙也只有十岁。
他们年齿相当,是最有可能达成盟约的。
南蛮想要大白高国的灵州、宥州、兴庆府。
北朝又何尝没有觊觎大白高国的黑山、黑水以及北院诸地?
想到这里,嵬名谟铎的心就越发孤寒了。
但嵬名谟铎永远不会知道,萧杰和韩昭愿之所以蔑视甚至敌视他们。
只是单纯的瞧不起和看不上。
对契丹人来说,西夏,那不就是灵夏之间的党项小丑吗?在辽国国内,无论南北两院,都是公开以‘西虏’称呼西夏的。
所以,萧杰、韩昭愿只是单纯的地域歧视叠加民族歧视、文化鄙视而已。
当然了,看不起归看不起。
契丹人在现实利益面前还是分得清楚的。
他们知道,只要西夏存在一天,南朝的汴寇就不敢再觊觎幽燕。
让南蛮和西虏互相消耗,岂不是美滋滋?
可嵬名谟铎不知道这些。
他在信息茧房中,只能推测、猜测。
而通常,人们的推测和猜测,总是偏离事实。
……
曾布将辽国劝慰使,送出宣德门。
他才慢悠悠的来到了西夏使团面前,对嵬名谟铎道:“贵使请随我来……”
“我朝皇帝陛下,已在崇政殿中等候使者入觐……”
嵬名谟铎连忙用汉话道:“劳烦学士!”
曾布没有回答,只是例行公事的向前而去。
这些日子来,他在都亭驿,可是过的相当煎熬。
特别是邓润甫获命主持《元祐字典》后,曾布就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说好的嘉佑元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呢?
现在是怎么回事?
韩子华当了右相也就罢了。
过去在他眼里,几乎被他无视,认为构不成威胁的邓润甫,如今已经风生水起!
曾布很清楚的,一旦邓润甫的《元祐字典》功成,那他就可以直升三省两府!
更要命的是——邓润甫还加了侍讲官。
如此一来,他就已经集齐了天子潜邸大臣、天子亲近大臣、国家词臣等等光环。
搞不好,将来他曾子宣到了他邓温伯面前,还得行礼!
从此以后都得矮邓润甫一头!
这曾布能受得了?
所以,现在的曾布,除了对辽使还有点耐心外。
在西夏使者面前,干脆就是摆着一张死人脸。
一问三不答的那种!
曾布的心态很好解释——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既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但曾布不会知道,他的态度和神色,落在嵬名谟铎眼中,几乎就是实锤了宋辽联盟!
不然为何,辽使会公开的蔑视他?
不然为何,这个南朝馆伴使这些天的态度急转直下?
现在更是干脆连演都懒得演了!
于是,嵬名谟铎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想方设法的拆散宋辽联盟!
必须不惜代价!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