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老半年前上天梯,你自天梯之上而来,可知他消息?”
华长灯抬首相望。
外人见不着他面容,徐小受目光如炬。
此人看着年及不惑,容貌清癯,眉长过眼,虽眼皮微翕有寒光隐露,意似垂暮实则内蕴锋芒,是个危险人物!
华长灯一顿,不曾明言,只是道:
“你是个聪明人。”
这话一出,徐小受心头已生不妙预感。
实际上他并不想问这个问题,甚至半年来,都刻意正面避开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此问,不是为自己而问,而是小鱼牵挂已久,当即一抱拳,肃然道:
“我是个愚人,我不知道,还请鬼剑仙点破。”
……
南冥。
鱼知温身着黑衣,静立于孤岛礁石之上。
海浪拍卷,孤岛遍地剑痕,四下聊无生机,鱼知温手里抓着一剑,却是无力下垂。
她紧握金珠,自不是为了传道,而是灵念牵系,同在关注鬼佛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孤岛除了鱼知温,别无外人,只跟着一着素袍、腰别剑的柳扶玉,见身侧鱼儿忽而神色惊惶,问道:
“怎么了?”
半年来,徐小受潜心修名。
柳扶玉一直等他跟自己去一趟剑楼,奈何徐小受意不在剑楼,昔日之战也以自己失败告终。
她无法强作要求,此事便一拖再拖。
后来鱼知温入杏界,于神农药园外练剑,柳扶玉途经之,略作指点。
二人皆是恬然性子,话都不多,意外投缘。
之后数月,交流愈甚。
虽不至于情如姐妹无话不谈,也算是以剑相交亦师亦友的一种关系了,会相约一并外出习剑。
这座黄石岛,位于南冥深处,风景秀丽,怪石嶙峋,主要无人问津。
半年来,便是鱼、柳二人习剑最好之所。
今日的鱼知温,却是心思不在剑上,一直抓着这个“掌杏”不放——掌杏看多了,确实误剑!
鱼知温似压制着情绪,轻喃道:“徐小受,遇到了华剑仙……”
华长灯?
柳扶玉面容有怔,记起来这是上一代七剑仙中,唯一一位以古剑术封上圣帝的。
自己来圣神大陆这么久,有关这位的传说是听过了,人却是连画像都没见过一次。
“我看看。”
她拉着鱼知温的手,挨着身子坐了下来。
鱼知温一激金杏,画面弹出,她以灵念观之,柳扶玉则可肉眼视见,其上立有分庭抗礼二人。
徐小受自不必多说,还是那副惺惺作态。
对面那人,虽不见容貌,气意孤高,有如冷月当空,给人以生人勿进之冷漠感。
“这是在?”
“在问我鱼爷爷的事……”
柳扶玉一愣,很快回想起来了。
鱼知温的曾爷爷,应该便是鱼老,那会儿封圣帝杀上天梯的鱼鲲鹏。
之后,生死未卜。
徐小受显然已是问罢。
华长灯的回答,显得十分平静,像是在聊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攘外先安内。”
“我之灵意,既可跨有怨之力而来五域,天梯之上,怎会继续生乱?”
鱼知温身子僵住,形同石化于礁石之上。
柳扶玉唇齿一张,却是只得长叹,她轻轻握住小鱼的手,无话可言。
徐小受静默了。
他知晓小鱼这个时候或许在看。
话既已问出口,长痛不如短痛,索性问个明白,他追着道:
“谁出的手?”
华长灯似有意外。
他抬动眼皮,深深打量了徐小受一眼,读出了点什么。
徐小受没有停下:“我闻寒宫圣帝闭关,干始圣帝隐世,北槐无状,拘禁不出,妄则已陨,无心无力……”
他越说。
南冥处,鱼知温手攥越紧。
柳扶玉不得已以只能以剑力隐作对抗,惊撼于这看似娇弱的女子,身上居然也能爆发出如此莽力。
这对璧人,其实都是野人?
“不错……”
华长灯提着手中铜盏,低眉望着其内熹微摇曳的烛火,出声打断了徐小受的话。
他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
“我杀的。”
轰隆一声巨响!
话音刚落,其身后忘川河意象,重新汇聚。
这一次却不再有彼岸桥架于其上,浊黄之水内渗血红,有如死海般一望无垠。
河中尸骨沉浮,有厉鬼惨叫,溺于其中。
突而天地一声呜鸣,忘川河下动静大生,又掀起滔天巨浪,有遮天巨兽跃河而出。
五域各地,皆有炼灵师观此画面,能听到红娘那惊疑不定的一声:
“鲲……”
是的,正是鲲兽!
可那于河海之下跃出的鲲兽,遍体鳞伤,全是剑痕,几乎被削成了一个骨架子。
其兽身各处窟窿血洞,淌血垂汤,有如天泻黄瀑,视之令人心生悚然。
鲲吟本通透,今竟只凄凉。
那一跃于空的巨兽之鲲,在虚空化作大鹏鸟,亦有遮天蔽日之巨,只不过……
鹏鸟断翅,扶摇不上;
其身无羽,丑陋非常。
再一声轰隆巨响,那鲲鹏跃不起、飞不动,终末是一头坠溺进了无边的忘川之水当中。
一切,归于平静。
……
“啪。”
鱼知温掐断了金杏画面,无声立起。
她立在黄石岛礁石之上,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南冥广袤无垠,四处本可为家,拍岸而起溅在脸上的水滴是寒,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冰凉。
“海,是冰的……”
海风依旧,物是人非。
鱼知温看不见,四海皆寻无家。
鬼佛界处,华长灯亦能稍稍感受到四下温度变得低寒,他无动于衷。
徐小受沉默。
他反倒是从腰后提出了剑。
此剑虚幻,剑身固是纤尘不染,剑体却是坑坑洼洼,华长灯挲指而过,脸色寡淡,声音低沉:
“鲲血祭剑,鹏羽砺锋。”
“身斩剑下,灵拘忘川。”
“他若不遇我、不战我,或许五大圣帝秘境,确可有其一席之地。”
徐小受盯着他,脑子里忽然闪出了八尊谙的脸。
他发现修至大道尽头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不论是华长灯,还是八尊谙。
他后来曾问过八尊谙,当日为何屠戮苏府,几乎杀光了苏浅浅一家老一辈护剑人。
八尊谙同是这样寡淡一副表情,回道:
“道争,无尤,成全罢了。”
思绪惊回,华长灯淡漠望来。
他将剑插回了腰后,手中残灯烛火晦晦,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歉意的说道:
“人死如灯灭,如果这个人对你而言,十分重要……我很抱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