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踮着脚,看了一眼送嫁队伍,忍不住跟上庙里的黑风。黑风如扶摇羊角,快速卷动,一路穿山越岭。
翻过不知多少个山头,淌过不知多少条河流,极速扑下:
“来了!”
“来了!”
“鞑子兵来了!”“他们进城了!”
“废物守军!这都打不过!换老子还活着的时候……”
“上!上!”
鬼鸣啾啾,黑雾呼啸着卷了下去。下面的县城不是没有守军,然而一触即溃,此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鞑子兵已经开始高呼着,大笑着,冲进城池。杀人的杀人,放火的放火,一片哀嚎,惨不忍睹。惨叫声中,山神领着妖鬼,冲进这片混乱:
一个刚刚被砍断脖子,耷拉着脑袋的男人,猛然从地上弹起,抢过钢刀,一刀劈下;
一个刚刚被长枪挑在枪头,洞穿身体的婴儿,高高跳起,一口咬在鞑子兵的脖颈上;
一个少女刚被压在床上,撕裂衣裳,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家里养的肥猫冲了出来,对着鞑子兵要害一顿乱挠……
“有鬼!有鬼!”
“敌袭!”
“结阵!快结阵!”
“快叫萨满……”
鞑子兵惊呼着开始靠拢。结成队伍,枪矛寒光烁烁,杀气阵云升腾而起,才把盘旋缭绕的黑气抵挡在外。
然后,队伍里的萨满拄着骨仗,摇动着铃铛,开始又唱又跳。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队伍的力量,指向黑气:
“杀!”
黑气翻滚。城里一片哭喊声,残存的百姓连滚带爬,扶老携幼往城门口逃;
而黑气扑在一具一具尸体上,尸体陆续站了起来,挡在百姓面前:
沈乐站在旁边,能看见那些神将,那些妖鬼,虚幻的身体上流着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鲜血,身形越来越淡,越来越稀薄。
即便如此,它们还是一次次附上不同的尸体,一次次冲向军阵:
“杀!”
“杀鞑子!”
“拦住鞑子,让百姓先走!”
“百年香火,百年祭拜,回报百姓的时机,正在今日!”
沈乐默默地凝视着他们,直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把他的视角拉回送嫁队伍。走出村民的视野,送嫁队伍,就快速开始变形。
武将们也露出神灵的原貌,妖怪们也不装了,猫猫头、狗脑袋、狐狸尾巴,一个一个都露了出来;
裹着一团黑雾,飞速向前,穿山越岭。那速度,就算赶不上飞机,也有点儿类似高铁的速度,更可怕的是,完全不受地形约束: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太阳升起之前,我们要赶到男家附近,找个地方停下来,明天才能准时送嫁!”
“放心吧!没问题!——狐三,你行吗?你的腿跑得动吗?”
“跑得动!放心!我这条腿,只是看着怕人,其实早就好了,早就不怕用力了!”
“兔一,你看着兔二到兔八,抬稳轿子!把小姐颠到了,我饶不了你!”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我们平时走路蹦蹦跳跳,又不是说抬轿子也会蹦跳!——再说,我们已经往轿子里塞了香草,小姐不会颠晕的!”
“虎先锋,虎巡将,山神印你们还抬得动吗?要不要换人抬?”
“没……呼呼……没问题……呼呼……能抬……呼呼呼呼……”
黑雾卷着队伍,披荆斩棘,在山道当中前行。半夜起行,到天色将明时,居然真的走出了三四百里山路,在一个地底溶洞停留下来。
修整一个白天之后,第二天薄暮时分,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光明正大地进了男家的家门!
“啊这……还真的能进门啊……这样也不穿帮……”
沈乐看得目瞪口呆。然而这群神将和送嫁队伍,光明正大地把嫁妆摆在女婿的院子里,敞开让男家亲戚观看;
光明正大地上桌,和男家亲戚推杯换盏,甚至交换砍鞑子的心得;
仆妇丫鬟,光明正大地陪着李姑娘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你真的嫁过来了!”
当年的小男孩,现在的年轻武将,一把拉住新娘的纤手,欣喜得整张脸都在发光:
“我还以为,你不肯过来了呢……这么远的地方,这么险的军寨,我们迁过来的将士家人都想找机会离开,我真不知道你会过来……”
“我当然会过来啊。”李姑娘反手回握过去,笑得甜蜜又憧憬:
“这些年,你一直给我写信,有时间就来看我。娘走了以后,多亏你时时派人探看,那些人才不敢吃绝户。
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离开,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年轻武将和她卿卿我我了好一阵子,又出门拜过送嫁人等。领头的几个武官他都认识,都是他小时候,在神庙附近住着,教他武功的叔伯——
真是太好了!
这批人到来,他们守住军寨,就更加有把握了!
然而这几位叔伯并没有长久留着。婚礼之后,他们就向男方告辞,连同吹鼓手、抬妆奁的家丁,全部撤退:
“小姐,我们不能长久在外面活动,你自己小心。”为首的武官找了个机会,认真向李姑娘叮嘱:
“平时我们就在神像里沉睡,你遇到什么难处,可以随时召唤我们。这些妆奁,你不要太省,日子过得舒心才是真的!”
送嫁队伍变回泥塑,泥塑一个一个变小,鱼贯跳进笔筒当中。只剩下满满当当的嫁妆,家具,缎匹,衣裳首饰,整整齐齐垒在房中。
李姑娘对这些妆奁却不甚在意。嫁过来之后没多久,她就重操旧业,拎着一个药箱,到处行走,到处为人诊治:
她嫁过来的地方,是一座耸立在高山上的军寨,也就是娘家那边农妇们说的“非常险要的寨子”。
整个军寨,也就是山顶的一片平地,沈乐听当地议论的军人说,东西长三里,南北宽只有二里。
巴掌点大的地方,连守军带民众,挤得乌央乌央的,还要为校场、军械库、指挥所、甚至城墙留出空位。
李姑娘嫁过来第二个月,就遇到鞑子攻城,少年武将和他的父兄叔伯,和城中将领,人人都上了城头,挥刀酣战;
而李姑娘就和军医们一起,在后方不停忙碌,清洗,包扎,灌药……
“救命,救命!”
“救人啊!”
“快!快!王哥受伤了!”
“嫂子,有您在真是太好了……军医总是不够,每次大战,军医从来就没有够用过……”
沈乐微微笑了起来。一个世代将门,军寨主将,和一个医女,他们相依相扶,共度时艰,未来,会过得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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