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弓着腰作揖,心跳如鼓,道:“下官在。”“你且抬起头来。”圣上道。四周好像一下便静了下去。似乎是隔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是一瞬。谢酒捏着手心让自己平息了情绪,慢慢地抬起来头。那日的她穿着绯红色的探花郎服,眉眼清秀,是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日子。她见到了圣上。她的主君,她的信仰。醉的五迷三道的圣上眼神充满了压迫感与锐利。见她抬头,那个高坐在帝位上的女人便垂目细细地打量着她,好像是在看她,但是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谢酒当时心都快要跳停了,不懂为何圣上要如此,有种很古怪的感觉萦绕在她的身边,她想要去探清,但入目的却是一团迷雾。半晌。她似乎是听见了圣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道:“你做探花,着实可惜了……”闻言,谢酒的眼角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几乎那一刻便要红了眼眶。御前失仪乃是大罪,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只咬着牙将心中的波涛全部按耐下。原来圣上都知道,都知道……知道她的文章在殿试的人中是写得最好的,她的经世治论也是最好的。她的主君原来什么都知道……谢酒不屈地站在那里,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自然是知道君君臣臣的道理的,也明白天意难违。那日她殿试,她第一次踏进金銮殿,第一次堂堂正正地以一名女子的身份站在殿中。她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年少时她曾受过的苦,在那一日都即将成为回报,她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告诉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瞧不起女子读书参政的人——她谢酒,就是那样堂堂正正地通过了科举,来到了御前——她要当状元!那日落笔之前,她平复下了自己所有的欲望,她要稳,她要沉,她要静,要写出让人挑不出错的文章,要让所有人对她的状元之名都心服口服。她的文章写得那样的流畅,那样的好,她自信于自己可一举夺魁。可到了放榜之时她只得了个探花。第三名。不是第一。周遭人的恭喜她根本听不见,只死死地盯着“探花”那两个字,明明那两个字是这世上诸多的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功名,可她却觉得那两个字是那样的刺眼,好像在讽刺她所有的努力。只是个第三罢了。她抖了抖嘴唇,想问一问前来报喜的人——为什么她只得了一个探花?她的文章明明写的那样的好,不应该只是一个探花才对。她怀着这个疑问到了琼林宴上,圣上当着她的面叹息了一声。“你不应当只是探花的。”圣上看着她,静静道,“谢酒,我纵然是天下之主,也无法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后面的话不用说,她也是明白的。谢酒低下了头,在心中讪笑了一声。她知道圣上的意思,自她参加科考开始,一路的风风雨雨便已成定局,她知道这世上很多人不想让她走得远,她也明白世道的艰难,她更知道纵然是圣上,也没有办法完全违背臣子们的意愿。……那些人,总有一些人,不想她当状元。孙悟空纵然有七十二变,一身的本领,最后却也难逃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大圣都如此,何怪哉?她有些认命了,也在心里劝说着自己放下。至少还是一名探花,至少她还对得起她读的那么多年的书,可她刚一这样想,她又听见圣上问她:“但大多数人如此,便就是对的了吗?”她一愣,然后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圣上。圣上看着她,轻轻道:“今日你是探花,便开创了女子可当探花的先河,来日的后者,便可踏着你的路,一直向前,直到有一天。”“成为无可比拟的状元。”“谢酒,你愿意当这个‘前人’吗?”圣上问她。谢酒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很明白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理想,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她要当状元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她年少之时,在双亲的鼎力支持下启蒙读书,到了二十几岁了还在挑灯夜读,多少和她同龄的女子早早嫁人生子,只有她孤身一人还在科考。不是没有人笑话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是没有人嬉笑过她双亲异想天开——生的只是个女儿,不如早早打发了嫁人,自个落得轻松自在的好,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有用的,她要当官,她要参政,她要让她的名字在家乡受到参拜,以慰双亲的一路栽培…唯独没有想过,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人铺路。甚至她会去想就算用她的血肉之躯铺了路之后呢,之后又还能有谁能顶得住这天下的压力,一路勇往直行?大约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圣上忽然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说起了旁的一件好似毫不相干的事情。“你穿这一身远不及她十之一二的好看。”谢酒一怔,根本不明白圣上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圣上口中的那个“她”到底是谁。“知道吗?你并不是第一个入科举之路的女子。”谢酒当然知道,但她也自信自己定然是科举之路,女子中走得最长远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