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万幸,应小满并不听他说话,他还没来得及把今日找她的真正意图和盘托出。 只要一口咬死自己身为“郑相麾下幕僚”,听到些余庆楼案件片段,好奇心起,寻当事的小娘子问话。 黑暗的屋里,文士的焦灼神色散去大半。人又笃定下来,闭目假寐。 文士起先以为是爬虫硕鼠,并未理会。 文士一怔睁眼。他本就躺地上,黑魆魆地看不清什么。只看到贴墙放置的五斗大木柜自己打开了。 “呜呜呜——”文士惊恐大叫。但麻布堵住的嘴里只传出几声含糊的呜咽。 弯下身来,露出一双浑浊带白翳的老眼。 伸出粗粝的手,直接搭在文士脖颈间,用劲一拧。 连绵不断的雨声里,应小满把困倦的阿织抱去屋里给义母哄睡,自己在小院里搭起雨棚子,正在忙碌准备着明早出摊的鲜肉。 厢房安静无声。 晏容时的面前摆放着一份墨迹尚新的供状。末尾签字画押, 写明供状之人的姓名:“朱臣年。” 其一:朱臣年自称是郑相麾下幕僚。 当然, 第二条证实是谎言。 所以, 朱臣年清楚地知道应小满的身份,并且知道应小满的义父和余庆楼方掌柜相识的往事。特意来寻她。 但一定有目的。 人是郑相幕僚。朱臣年这回来寻应小满,是他主家郑相的意思?他自己的意思?背后另有其人? 而且是在晏家好手的严密看守下,被人无声无息潜入房中, 扭断颈骨而死。 细烟雨笼罩的京城, 仿佛有一只冥冥之中的无形之手, 于某处严密操控着局面。一旦案件有所进展,即将突破的前夕, 即刻掐断线索。 长檐雨声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仵作验尸完毕, 把尸首交还大理寺看管。此刻裹着白布的尸身就停在堂下。 刑部主簿周显光供证: 大理寺评事卞知书供证: 至于余庆楼要这些铁器作什么?卞评事一问三不知。他只记得被大理寺收缴入库的一门报废的虎头小铜炮,叫他赚了一大笔。 北国土地贫瘠,急缺精铁。两国长期交战,边境查禁铜铁交易。余庆楼作为在京城的长期据点,重要任务之一,便是购买精铁武器。 “去年秋冬传遍京城的精铁武器倒卖大案?和余庆楼无关。”方响扛了几轮严刑拷打,依旧死活不松口。 说得虽然不好听,确实像大实话。 这摞供状是十一郎近日坐镇兵部,跳过上头的兵部尚书和两位兵部侍郎,从官衙主事的五品兵部郎中以下、直到八品承务郎的几百号官员挨个排查提审,录来的口供。 兵部养出了一大群老油子。 “兵部记录在册的武器数目,和京畿三处库仓里的实际数目,从来就没有对上过。” “不止库仓里的武器数目和在册数目对不上,各处禁军、厢军的实际人数,边境配发马匹数目,从来都对不上。下头报上来的数目原本就不实,我等身在京城,又如何核实?” 人人过手都拿一点。人人都觉得自己无辜。消失了整片海,怎能责怪海边只舀了一滴水的人呢。 去年新调来兵部的右侍郎年轻气盛,就是他察觉京畿三大仓囤积的精铁武器亏空了一整仓,把事情捅了出来。 当着紧追不舍的十一郎,沉默良久,说了句:“武器库仓亏空之事,其实,早在二十余年前,晏相当政时期,就已如此了……” 十一郎早晨亲自来大理寺移送供状时,人就坐在对面。 “听听看,七郎。这帮老油子推来推去,推到二十多年前,你祖父头上去了。” “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突发’的‘精铁火器倒卖案’。有的只是一年遮掩一年,掩盖不知多少年前的旧亏空。官场自成规矩,人人习以为常,库仓武器不够,紧急赶制就是。钱不够,伸手跟国库讨要就 十一郎越说越气,愤然抬手砸了茶盏。茶水流淌满地。 “七郎,牵扯到二十余年前晏相当政时期,如何追查?这件事你如何想?七郎?!” 修长指节按住面前一份,耐心地挨个翻找着,从纸堆里搜出第二份。 十一郎的嘴角抽搐:“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晏八郎的事?他在你手里翻不出浪花,谋害你这兄长的案子往后推一推……” 晏容时几句对话间已经找到了想要寻的关键字眼,指节在纸面上轻轻地叩了叩。 他当即吩咐下去:“八郎人在何处?传来上堂。” 在大理寺某处审讯室里,昏天黑日地审人犯,录口供。除了一天三顿堂食机会能出审讯室放放风,几乎不见天日。 眼下青黑,比起关在待审小院整天伤春悲秋那阵,人瘦了一大圈。 晏八郎确实能干。有他顶着,自己最近清闲了不少。 “按理来说,你现在应该罢官待审。但你的运气实在好,最近大理寺接连排查大案,急缺人手。因此,才有罕见的戴罪立功的机会放在你面前。八郎,你还能顶得住否?” “很好。过去堂下,看一眼角落停着的尸体。” 只一眼就脸色大变。 晏容时露出满意的神色:“所以你们认识。究竟是如何认识的,如实说。” 十一郎:“……”谁让他不长记性,一次两次往七郎面前凑,活该他被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