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啊。 今天代父上班的司机小张听到压抑的啜泣声,想起父亲说过瑞瑞小姐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沉默良久后关上了前后座之间的隔板,给了她一个可以发泄情绪的独立空间。 这段时间她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入睡,想把清醒的时间无限拉长,昨晚更是一夜都没休息,此刻一直苦苦压制的疲惫感大爆发,她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堵车了?”她降下隔板问。 她是下午出生,而现在才早上,纪瑞没有太着急,低着头给褚臣发了条自己堵车的消息,结果发了半天都没发出去。 司机:“这边几个高中联考呢,估计是放了屏蔽机,别说网络了,就是电话也打不出去。” 谢渊便是在这时候看了眼手机,只这一眼,他手里的咖啡倏然落在地上,瓷片混合着咖啡溅在脚踝上,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 电话接通,那边的人气急败坏:“谢总!孙玉成那个王八蛋违反协议,昨天晚上偷偷跑周城和朋友喝酒去了!我们在外边守了这么久都没见他的人,冲进他家才发现……” 脑海炸起雷声,所有思绪一片狼藉,谢渊攥着手机,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 情急之下,脑子一片空白,喊了半天才想起来,虽然已经布置得万无一失,但由于怕万一有什么意外会连累家里其他人,所以今天所有人都休假一天,就连保镖都在院子外面守着。他和纪瑞精心策划,把家里布置得如铁桶一般,他是铁桶里唯一的活人。 时速飙升,直接撞开了大门外的护栏,原本布置好的保镖们急匆匆赶来,谢渊看到后视镜里的他们,后知后觉地想起可以让他们代为开车。 “接电话,接电话纪瑞!”谢渊盯着前路,一只手还在颤抖地拨打电话,可对方永远无人接听,永远让他稍后再拨。 纪瑞从梦中惊醒,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而他们还在车流的前后左右夹击里缓慢前行。 “瑞瑞小姐别急,我们走完这段就不赌了,”司机小张笑着安慰,“再有个五分钟左右就走完了,也是咱们倒霉,偏偏赶上高中大联考,好多家长送完学生就直接原地等着了,不堵车才怪。” 纪瑞一顿,突然问了句:“我记得高中都集中在春和路附近吧?” 纪瑞脑子一空,下意识点开手机上的定位app,果然看到代表谢渊的红点正在朝她这边接近。她倏然睁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地给谢渊打了过去,可等了半天连嘟声都没有响起,她又急切地编辑消息:小叔叔你别出来,我没事,就是经过春和路,马上就要出去了。 可惜注定是做无用功。 巨大的恐慌笼罩下来,压得纪瑞几乎喘不过气,此刻的她就在春和路的中间位置,她红着眼眶,有一瞬间如生锈的机器人一般卡顿,但很快回过神来,逆着车流朝着来时路疯狂跑去。 早春三月的周城,清晨的空气还是凉的,她却在这样的凉意里汗如雨下。她这样逆着车流,好几次都险些撞到别人车上,司机们顾忌学生考试不敢鸣笛,却仍对她这种近乎找死的行为很不满,有脾气火爆的人将头探出车窗,正要开骂时却看到她仓皇的神色,一时间什么骂声都咽了回去。 春和路可真长啊,这条算不上主干线的路,纪瑞第一次发现它竟然这么长,长得好像即将和谢渊间隔的二十一年岁月,长到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跨过去。 纪瑞看着即将到头的春和路眼睛一亮,下一秒重重摔在地上。 再次醒来,视线逐渐恢复,妈妈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瑞瑞,你还好吗?” 这一次,是彻底回不去了。 “妈妈……”她怔怔开口,“我怎么在床上?” 车祸……记忆回归,纪瑞猛地坐起来:“小叔叔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纪瑞看到她的反应,眼圈突然红了:“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小叔叔他在哪?结婚了吗?身体还健康吗?他有没有偶尔来看看小时候的我?他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哭?我明明已经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我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为什么要哭……”纪瑞说着说着,情绪突然崩溃,挣扎着就要离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小叔叔,我现在就去……”慌地抱住她,褚臣听到动静冲进来,强行将她按在床上。 她声嘶力竭,痛得浑身发颤,终于在一声哀鸣后再次失去意识。 纪瑞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半晌才小声问:“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纪瑞情绪空空,头脑空空,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她定定看了叶添雨许久,最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纪瑞不语,仿佛又一次睡着了。 纪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她把自己关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不哭不闹,按时吃饭,却再也没有踏出房门,每天只蜷在床上一动不动,叶添雨以为她是在靠睡眠修复伤口,可偶尔几次偷偷去看她,都只看到她睁着空洞的眼睛,定定看着天花板。 小太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整个纪家都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痛苦之中,褚臣对此视而不见,直到一周后,他出现在黑暗的房间里。 “你妈当初进了手术室想要拿掉你,但最终还是自己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我和她也没有因为你的存在选择结婚,而是商量好了先一起抚养小孩,最后是感情足够深了,才选择走向婚姻的殿堂。” “你还没想明白吗?你的出现,其实对过去没有产生任何决定性的影响,即便你没回去,谢渊也会走向同样的结局,他从来都不是你害死的,瑞瑞,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你妈妈最近吃不下东西,已经瘦三四斤了,她那个身板,瘦三四斤是什么样,你应该是知道的,大伯母这几天一直守在外面,两个堂弟学校都不去了,找机会就想偷溜进来看看你,还有爷爷,大伯和姑姑,他们也非常担心,” 被子里响起一声抽泣,褚臣没有再多说什么,陪了她许久后出门去了。 褚臣摇了摇头,叹气:“要给我们的女儿一点耐心。”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早上八点半,一家人齐聚在餐桌前,面对一桌子吃的却谁也没有动筷。 叶添雨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小小的声音突然从餐厅外传来,一家人齐刷刷看了过去,便看到他们难过了一星期的小公主穿着睡裙站在那里。 褚臣立刻递了过去,纪瑞接过,又朝小堂弟抬了抬下巴,“都多大了还喝果汁,拿过来给我喝,” 纪瑞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吃鸡蛋时无意间抬头,发现一家人齐刷刷地看着她,不由得笑了一声:“看我干什么?” 纪瑞看着他苍老的模样,心里顿时一酸,面上却依然平静:“没事了,昨天爸爸跟我聊过之后,我已经想通了……如果小叔叔还在的话,肯定也希望我快快乐乐的,而不是整天待在房间里。” 纪瑞抿了抿唇,勉强笑了一声。 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氛围里,纪瑞的春假结束了,于是收拾行李,飞往异国他乡继续没有完成的学业。 “……过几天我有个演出,刚好在你那个地方,到时候你来接我啊。”叶添雨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