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没有想到她会唤他这个名字。手悬在半空,玉兰花瓣的寒芒映着桑落清亮的眸子。 满是杀意的眼神,柔软了几分。 他说:“我要拿她血祭。” 桑落触碰到颜如玉的那一瞬间,才发现他的皮肤冰得吓人。手指立刻搭在他手腕上。 余毒未清,重伤未愈,脉搏细若游丝。 他应该痛得难以站立,为何在他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的表情? 她瞟了三夫人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现在不能杀她,至少不能在此时此刻杀了她。 颜如玉的身份是绣衣指挥使,他必须要将三夫人拖回直使衙门的地牢,交代口供,签字画押。 死在这里,他必然惹来猜疑。 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又忍得下来? 桑落淡淡道:“我先和我爹出去。” 三夫人得了片刻喘息,看着颜如玉手腕上的那一只手,心中又愤又怒又妒又怨。 若不是桑落,她何以走至今日这步田地?! 要不是桑落,岑陌本该享受着爵位,做着小圣人的伴读。 要不是桑落,她还能享受着面首的侍奉,京城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要不是桑落,她今晚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输得毫无退路! “贱蹄子!我跟你拼了!”三夫人突然发狠咬向桑落的手腕。 颜如玉反手一捏,磕磕作响。 三夫人的牙碎了。 血混着碎牙溅了一地。 三夫人阴恻恻地望着桑落笑,话已说不清了:“小贱蹄子,有几分本事。屋里一个,外面一个。想来你睡男人的本事,也不小啊。” 桑落看向三夫人:“你以为,天底下的事,都只能像你一样靠着张开腿来解决吗?” 不然呢? 三夫人就这么认为。 自古以来,公主和亲,百用不爽的美人计,多少家国大事不都是在女人裙子底下解决的? 桑落上前一步,睥睨着她:“你用‘血铅’炼制的‘活药’,注定会让岑陌多长出一个无用之物,也注定让你此刻腹中的孩儿,无法拥有常人之躯。” 三夫人身体一震,瞳孔颤动着。 是药!果然是药! 她怀疑过,但是不肯承认。如今血淋淋的事实放在她面前,她仍然不肯认输! 当了一辈子妾室,只想母凭子贵,为了活命,她想尽了办法,背着那么多条人命,怎么能是这样的因果?! “胡说!你胡说!胡说!”她已没有了牙,一张口,就血流满出来。她张开双手,要去抓桑落,颜如玉上前一步,手一抬,花瓣尖凝着一颗血珠。 手筋断了。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了整间密室。 他已从凛凛的杀意中清醒了些,看向桑落和桑陆生:“你们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跟她单独说。” 密室的门缓缓打开。 看着桑落带着桑陆生走了出去,颜如玉再关上门,缓缓走向三夫人。 香案上的烛台,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那些林立的漆黑的牌位背后的怨灵,如同得到了召唤,缓缓从幽暗的角落里爬出来。 “许丽芹,”颜如玉道:“回答清楚我的问题,我就给你一个解脱。否则,就慢慢折磨,折磨到你腹中的冤孽出世,看看是不是多了或者少了什么。” 三夫人已痛得完全无法思考了,听到这个话,她胡乱点了点头。 颜如玉蹲下来,缓缓问道:“当年你将我从禁卫营弄出来,是谁给你的消息?” “是......是我在点珍阁听到的消息。” 果然。颜如玉毫不意外这个答案。 当年的鹤喙楼楼主之争,比试输了的莫星河,定然会用这等阴暗的伎俩。 颜如玉问了第二个问题:“将我弄出禁卫营的主意是谁出的?” 三夫人痛得几乎要晕过去,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了又想,在脑子里搜刮着当年的记忆:“是宫里的嬷嬷......” “嗯?”颜如玉捏着她的手腕,力道渐渐加重,“叫什么?” “故皇后宫中的孔嬷嬷。” 故皇后? 颜如玉手掌一收,几乎将她的腕骨捏碎:“你还想再骗我!” 三夫人只觉得剧痛席卷了全身,眼泪、鼻涕、血液,混在一起,连喊声痛的力气都没有:“没、没有。” “说下去!”颜如玉松开了手,眼神晦暗不清。 三夫人断断续续地道:“故皇后总是找我要那些药,每次都是孔嬷嬷经的手......后来皇后薨了,她去皇陵守墓,就一直没见过面。 四年前的上元节宫宴,太妃没有请我出席,都在传我要失势。我就去找孔嬷嬷,她就说你长得好,太妃想收了你,让我将你弄出禁卫营,想办法送给太妃,也好保住我在国公府的地位......” 颜如玉感觉自己的血在逆流。 孔嬷嬷是故皇后的乳母。 故皇后,就是他从小喊到大的义母。 是当年大荔国的昭懿公主周玥怡。 若大荔国还在,虽无血缘,但他也该唤她一声表姐。可大荔亡了,她隐姓埋名,收养了不少遗孤,成立鹤喙楼。鹤喙楼的孩子都叫她义母。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借了一个番邦联姻的公主身份,入宫成了皇后。伺机杀死万勰帝之后,她也暴毙而亡。 想不到,整件事,竟然是义母在推波助澜! 为什么?如果真是这样,为何不直接跟他说?反倒弄出这么多事来?是怕他太过骄傲,不甘主动去当一个面首吗? 一炷香过去,三夫人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痛觉已经麻木,她空洞的眼神里看不到希望,只下意识地喃喃说着: “颜如玉,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就是与整个芮国的勋贵作对,你难有好下场......” “你以为你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难道太妃不会对你生出戒心吗?” “你留下我,我替你稳住勋贵,到时,勋贵都是你的人。太妃才会有所忌惮......” 颜如玉站了起来,笑得如地狱来的厉鬼:“我答应了你女儿,要给你一个体面。” 女儿?三夫人怔怔地想着,她哪里来的女儿。她只有一个儿子,是国公府的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世子。 “你和闵阳的罪证,是她给我的。”颜如玉缓缓说道,“她交出罪证,要换你死得体面。三夫人,你说,怎样才算体面呢?” 说着,他的手一抬,挑断了她的脚筋:“这样如何?你有孕在身,就让你尝一尝当年广阳城中孕妇的死法吧。” 那一场屠城,城中孕妇六十九人,尽数被剖开了肚子,确定胎死才肯罢休。 三夫人是记得的。 记得很清楚。 但是她从来不肯回忆。因为广阳城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她从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她只是想活!她能有什么错? “不——不要——”三夫人浑身抽搐着,歇斯底里地喊着,“不要杀我!我认错!我认错!不要杀我!我不过是个小妾,是那个死鬼!还有姓方的贱人!是他们逼我,逼着我去的!他们想去,又不敢去。” 当年岑家家主和主母方氏要她去献的是一颗毒药,想着出了事,有人追究起来,他们就把许丽芹打杀了交差。 偏偏许丽芹多留了一个心眼,不但将毒药换成了活血化瘀的药,保住了自己性命,还抢先在万勰帝面前表了功,这才得了国公府三夫人的地位。 “我知道,”颜如玉笑得了然。想她不过一个小妾,如何能给大将军献药?没有家主和主母的引路,她连大将军府的门都进不去。他缓缓说道:“不急。都会死。” 刹那之间,玉色的兰花剜进了她的心窝,血汩汩而出,蔓延到屋里的每个角落。 颜如玉转过身,上了一炷香,将她提到那些牌位之前。 “忘了告诉三夫人,勇毅侯也是这样体面地死去的。”颜如玉笑得毫无温度。 三夫人忽然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颜如玉也是鹤喙楼的人! 整件事,都是他的算计。 被刺杀是他的算计,中毒也是他的算计! 中秋月圆夜,他要报仇。 禁卫、府兵、乃至国公府的所有人,都是他的血祭! 一阵痛苦的、不甘的气息从她咽喉轻轻溢出。 彻底没了生息。 密室之外。 有个黑影暗卫守在门边。 桑陆生不敢多说话,桑落看他惶惶不安,低声安慰了一句:“爹,别多想。” 怎么可能不多想? 一整晚经历了生死,又听了这么大的秘密,现在外面的士兵正在搬动堆成山的尸首,密室里的颜如玉还在杀人! “桑大夫!” 屋外的将军抱着拳唤了一声。 桑落怕被人发现了密室的端倪,示意黑影站在屋内,她带着桑陆生走出卧房,反手将卧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刚才三夫人说屋里一个,指的是颜如玉,屋外这一个,应该指的就是他了。可这年轻的将领,看着眼生。桑落辨认了好一阵,也想不起来:“你是?” “桑大夫医术虽好,眼力却不好呀。”那年轻的将军笑道,捂着半张脸,只露出眉眼。 是贺飞?! 桑落这下也忍不住:“贺将军,您怎么把胡子剃了?” 一句话就问到了贺飞最羞涩的点。他摘下满是血的头盔,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答了一句:“内人——她让我刮的。” 孙茹嫌他胡子太扎了。 桑落并未多想,只问道:“上次听万大夫说,夫人她已有了身孕?” 贺飞连连点头,满脸的激动,又深深地作揖:“内人身孕三月有余。只是前阵子吐得厉害,我怕她胎像不稳,一直不敢让她出府走动。她说待进了九月,一定要请您过府吃饭,好好答谢您!” “您今晚救我们于水火,我们该谢谢您才是。”桑落认真一福。 贺飞摇摇手:“这是太妃的意思。” 颜如玉早知道禁卫靠不住,和太妃联手搞了这一出姜太公钓鱼。清理了禁卫营,又震慑勋贵。动用的还是太妃最信得过的娘家人——吕家军。 贺飞一听说是来救大夫,干脆主动请缨,来了丹溪堂。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两人站在院中说话,有个小兵跑了过来:“将军,我们好些弟兄受伤,想找些伤药。” 桑落立刻挽起衣袖:“我和我爹可以救治!受伤的都抬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往内堂去取药瓶,手过之处,忽然发现前日给颜如玉吃的那一瓶止痛药,瓶子空了。 她的手一顿。 难怪刚才给颜如玉把脉发现他的脉象不正常! 本该痛得直不起腰来的伤,他竟然无动于衷! 原来是吃了一整瓶止痛药! “蠢!”她低声骂了一句,一边将止血缝合伤口的器具交给桑陆生,一边拿起紫血散往卧房跑去。 “爹,你先应付着!” 她跑进卧房,黑影依旧伫立在那里。 “颜如玉出来了吗?” 黑影摇头。 桑落去转神龛上的香炉,转了好一阵,门根本打不开。 她只得问:“怎么开门?” 黑影还是摇头。 桑落急得不行。 止痛药只能止痛,又不能治病。脉象那么虚弱,显然是重伤失血的,他察觉不到痛,失血太久,就会休克! 她拍了拍那扇打不开的门,低声喊道:“颜如玉!你快开门!” 门纹丝不动。 她继续拍着,力道渐渐加大。声音也变大了:“快开门!颜如玉!” 门,仍旧没有打开。 她转过身问黑影:“柯老四呢?知树呢?他们去哪里?” 黑影很无辜。每个暗卫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务,如何能知道别人的事? 见黑影一问三不知,桑落又只得去拍那扇密室的门。 这一次,门终于开了。 门内,颜如玉一身血红地靠在门边,有气无力地看着一身绿衣的桑落,衣带的结还是他系的。 他眸光很柔,很软。 桑落攥紧药瓶冲上前,指尖触到他腕脉的瞬间瞳孔骤缩——本该细若游丝的脉象此刻狂乱如脱缰野马,分明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你吃了多少止痛丹?”她二话不说,赶紧将紫血散倒出来,塞入他口中。 “忘了。”颜如玉缓缓抬起脚来,往外走,每一步都是血印。如此虚弱,还不忘反手将密室的门关上。 他一身湿漉漉的,一摸,竟然都是血。 桑落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三夫人的血,也分不清他身上的红是衣裳的红,还是血的红。 黑影上前来扶着颜如玉,两人合力将他抬到床榻上。 桑落费力地褪去他的红衣,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又添了新伤。 血,将他白色的里衣都彻底浸透了。 她要转身去拿针线来缝合,腰间再一紧,不出意外的,颜如玉的手死死攥着她的衣带,一点也不肯松开。 她取出柳叶刀割断衣带,由着他抓着那一角布料。 像是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 --- 中秋的清晨。 丹溪堂内已被清理干净。 但一夜的激战,血早已浸入泥土之中,血腥味久久不肯散去。连带着常来抓虫吃的鸟儿也不敢靠近。 贺飞带着受伤的士兵离开了,留下了一队人马守在丹溪堂外。 桑陆生经过一夜的惊吓和忙碌,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神情有些呆滞。桑落将他安顿在内堂,给他吃了一颗助眠的药。这才彻底合眼睡着。 回到卧房,守护的黑影已经离开了。 颜如玉脸色苍白,浑身都绑着绷带斜靠在床头,手里捏着那一角衣带:“桑大夫,胆子当真不小。” 什么? 颜如玉凝望着她:“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竟然不怕我杀了你?” 桑落很是无所谓:“颜大人今日不能杀我。” “哦?为何?” “今晚还要去国公府赴宴,难道不需要留一个人在身边,替你挡刀吗?”喜欢我靠切切切当上太医令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我靠切切切当上太医令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