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哄走两人,再加上看清楚了“昭平”也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臆想,宣榕放松不少,拢了纱裙广袖,刚想去后山找邱明,却听到有人走来询问道:“请问山上可有斋饭?”
隔着蒙蒙白纱,宣榕侧头,觉得来人身形样貌很有点眼熟。
但走到面前,却发现是陌生人,十六七岁的少年,还算俊俏的一张脸,右眼眼尾有颗小痣,平添几分危险和妖气。不算顶尖相貌,但绝对会让人过目难忘,若是见过,不会没印象。
看来是错觉。宣榕看了眼偏斜的午后太阳,答道:“有的。但这个时辰,估计都收了。我想想……最近的吃食都在八角巷,你恐怕要去那边过午。”
少年虚心请教:“八角巷怎么走?”
“公子不是姑苏人吗?”宣榕顿了顿,“沿此路到正门,再右拐到底,左拐后到第二巷口,直路行走半刻钟就能到。”
少年脸上适时浮现茫然,他抿了抿唇道:“我路过此地,正巧官府招江湖人帮衬,就留了一段时间,没来得及怎么熟悉姑苏……姑娘能否再说一遍?”
宣榕这才发现,他腰间确实挂着官府的通行令牌。这段时间,绿林人士确实鼎力相助,冒死跑来跑去,对他们后续封赏不会缺,但感激敬意也不能少,便温和着道:“原来如此。姑苏城池繁华多道,确实容易迷路,要不,我带你去?”
少年想了想,应了:“好。”又从袖里掏出个什么,道:“稍等,我也挂个东西。”
宣榕心头一跳。生怕他也掏出个祈福红绸,上书一堆她根本实现不了的愿望,或者用极尽溢美之词歌颂。
没想到,少年修长的手上托了个精致玲珑的佛铃,金红交错,很漂亮,下面金穗被风吹起又落下。
很漂亮的铃铛。宣榕忍不住赞叹,一路攀谈后,得知铃铛是他自己做的,又问他怎么称呼,少年指尖扣了扣腰侧木牌,牌上,名字“唐妄”。
八角巷一半小吃摊,一半酒楼,若是饭食时辰,那一片热闹的烟火气。可惜宣榕把人带到,正值暑气蒸腾的下午,唯有一家卖绿豆汤的街边小摊,还在架着铁锅煮面。
少年倒也不挑,要了一碗阳春面,又要了两碗绿豆汤,将一碗推到宣榕面前道:“凑合喝吧,喝完你再走。看你也没带水壶出来。太热了,走这么远路,中暑就麻烦了。”
宣榕试着咽了一口,没有奇怪味道。又听他问:“你用午膳了吧?”
她点了点头。少年便笑了声:“那不分给你了。”
宣榕莫名觉得他态度过于熟稔——当然,可能江湖中人多少有
点自来熟的侠气。她拿不准,只好一会看看过路行人,一会看看少年。
他的吃相算得上斯文,没声音,像是受到过良好教习。眼尾那颗小痣位置精妙,刚好在眼梢弧度的转交,仿佛画上去的。又看到他耳上肤色似是偏黑些许,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但宣榕对色调丹青敏感,多看了几眼。
“你在看什么?”少年忽而抬眸。
宣榕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还以为他不喜欢这种凝视,忙道:“我……抱歉……”
“停,打住,不用道歉。”少年语调懒洋洋带笑,戏谑道,“我又不是被你看几眼就会被调戏了去,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我只是好奇,你在看我耳朵?耳朵怎么了?”
宣榕实话实说:“颜色比脸色深一点。”
“还有别的异样吗?”
宣榕摇头:“没。”
少年“哦”了一声,放下心来,他将面汤喝干净,道:“正常,你观察的仔细。不过那是因为脸上肌肤,之前被小动物挠过,又长好了,所以脸上白净一些。”
宣榕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又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外伤疤痕,狐疑道:“脸上……被挠……过?”
少年放下碗,语气可犯愁了:“是啊,之前脸上那层皮被小猫挠下来了。”
宣榕:“……”她养过猫,刚养时,猫没少挠她。可再怎么攻击,也不至于激烈到如此地步,她纳闷道:“是你凶还是猫凶啊,人如果太严厉,猫会奓毛的,攻击性也会强一点。”
少年举手道:“我可什么都没做,猫主动的。”
宣榕沉默,眨了眨眼。又听见少年笑道:“她不仅挠了我脸,还抓我耳朵。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凶她,动都没有动。”
第56章 四年
一顿饭毕, 萍水相逢的缘分也就到此结束了。
蝉鸣歇斯底里,桑树泛起潮音,盛夏转向微末, 空气却愈发燥热。
宣榕摸了摸袖袋,想掏钱请了这顿便宜的饭, 却摸了个空。
她心里一咯噔, 暗道不好。迎上对面人洞察秋毫的视线, 收回手, 却还能不动声色续了之前的话:“那你家猫确实好凶,不适合家养的话,还是早点放归山里。否则人和兽都不自在。”
少年以手抵颚, 歪着头看她:“猫不是我家的。我倒是挺想养,但人家应该瞧不上。”
宣榕微微一愣, 用看偷猫贼的眼光, 看了他一眼, 觉得他垂眸敛眉时,神色莫名可怜兮兮的, 便多嘴支了个招:“零碎着喂点吃食,逗逗, 多亲近亲近, 熟起来就不会挠你了。”
对面坐着的人显然没饱腹, 又要了碗面,笑了笑:“我很快要出趟远门, 估计没机会了。也不知道会被哪个混蛋抢了先。”
宣榕起身, 无奈道:“实在想养, 那你再寻一只别的不就行了。”
“不要。”他笑得有几分任性妄为,见她离席, 转了话头问道:“要回去了?”
宣榕摇头:“太热了,买点冰品,去去就回。”
她寻了个借口,仗着对地形熟悉,几个弯绕后就来到了一家当铺门口。隔着遮板,踮起脚,将那只玉兔给递给朝奉。
老朝奉架着单片琉璃镜细看成色,似是发现羊脂白玉触手温腻,他微微一顿,透过镜片,用审慎的眼神瞥了这小姑娘一眼,温和道:“家里头遇到难处了啊?”
总不好说想请义士一餐,却囊中羞涩。宣榕含糊道:“您看着给就行。”
也不知老朝奉是当她默认,还是近来见多了疫灾水患后,流离失所的人,边摇头边叹气道:“唉,是好玉,可惜断了个脚。能补着用,也能再雕刻些小玩意儿,值点小钱。您死当还是活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