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二世坐在上面望着三个拥有大秦帝国至高权的三人,三个在外人面前端庄持重的老头儿,可是在这样的会议开头就像他的小儿子们一样吵吵闹闹。
说实话,看大臣吵架,扶苏自己倒也觉得蛮有趣的。那种人前人后给人的巨大反差感观,一国的丞相和国尉,还能这样搞笑呢。司马毋怿在一边仔细地观摩扶苏的神态,对,又是这种神态,仿佛把台下的老臣当成自己儿子一看的眼神。
缭抿着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议事吧。但是我不会相信有千年之军制的,最多五十年。”
冯去疾一听,那是心头一口血提起来,就要飙的老高。
“有,绝对有。”
王绾额头猛地增起数条纹路。
蒙恬这边拉着缭说,“师傅,别提了,别再提这个话题了。”
冯劫也在后面劝着冯去疾,“父亲,算了,还是先说正经的。”
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缭望向扶苏,“若从夏朝算起,两千年来,兵制的演变少说也有三十多次。”
“兵制的改变虽可说是千姿百态,令人眼缭乱,但不外有三种。”
“一是征兵制。所谓征兵制,特点是土兵是自上而下强制征集而得,数无定额,又不定时,有事则征,无事则散。”
“因此兵农合一,当兵只是临时出征,而务农才是永久性的。说到底,民还是要靠着种地为生。”
“第二种是役兵制。”
“把百姓当兵作为劳役由法律形式固定下来了,百姓按年龄服役当兵,士兵数量、服役时间都是相对固定的。”
“眼下我大秦,正是执行这种制度。全国男子都要服劳役,一旦时机到了,即要被拉去前往遥远的山关处服兵役,人口调动频繁不说,关键是距离太过遥远,长途跋涉。”
“废除军功爵制是一码事,而当下另一要务就是尽快废除兵役制。”
“基层官吏本就人手不足,基层治理更是形式万千,乱象频出。”
“天下已然安定,没有战事,频繁地让百姓长途跋涉耗费数月的路程前往遥远的他乡服役,非但起不到应有的治理效果,反而会给基层治理制造更大的困难。”
“为何天下有越来越多的盗贼,大多都是出在前往服役的道路上。”
尉缭的话,又激起了冯去疾的反对。
“这怎么能行。服役是为了提高全民的战斗力。如果不去服役,那些城墙谁来修,军事防御工事谁来完成,灵渠谁来修,驰道谁来建?”
毕竟是帝国的一把手行政长官,冯去疾要考虑的问题,比扶苏和尉缭所要考虑的都多了去了。
“国尉毕竟只是擅长军事,只需要考虑怎么制定一个全新的军事制度就好了。而我这个丞相可就为难了,要考虑士兵回家之后靠什么吃饭的问题,士兵不干活在家待着不劳动游手好闲、违法乱纪的事情,要考虑帝国的生产建设由谁来负责的事情。”
不是只有缭一直在忍冯去疾,冯去疾也一直在忍缭啊。
其他人看得都胆战心惊的,他们倒是想说话,可是插不上嘴。
“好了。二位。”扶苏看不下去了。“二位都是为了帝国好,开诚布公地说实情,这是好事。会议继续。”
缭的衣袖微微颤抖,他说军制的事情,冯去疾和他扯什么民生劳动的事情,一码归一码啊。
蒙恬看缭在撩袖子,在后低声道,“国尉,陛下和众多大臣都在这里呢。”
缭望了望皇帝,这才作罢。
“前面说的两种,都是过去已经使用过的兵制。”
“第三种是募兵制。这个大家也都知道。”
“土兵由政府出钱、物招募而来。这样的士兵并不是随手就可以在乡野之地找到的,反而因为人数稀少,而且需要专业训练培养,因此在这种制度下,士兵成了一种特殊职业。”
“政府为了保持军队的稳定性,常常把钱招募来的军士单独入籍,不许逃亡,甚至规定要他们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冯去疾听缭的介绍,他反对兵役制度,而征兵制又早就过时了,那就是只有募兵制可以选了。
“莫非国尉想要使用募兵制,废除兵役制?魏武卒就是这般,但是魏武卒最终是败给了我大秦锐士啊。”
对此,尉缭却指出,“魏武卒的衰亡,是因为魏国实力衰弱了。如今秦国正要经历一个过渡转型,帝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民不可以再当做役夫一样强行征用使用。”
“而且魏武卒之所以后期衰弱,原因就在于打造魏武卒的成本非常高昂。”
“魏武卒是重兵装甲部队,在装备购置、维护上的成本要求非常高,费巨大。”
“而由于魏国当时战略上的失误,国家财力、物力上遭受了巨大损失,魏国已经逐渐开始不能满足魏武卒的巨大销。”
“另外,魏武卒对士兵的选拔要求非常高昂,而且魏武卒的中坚力量都是那些战力丰富的老将。”
“在一次次战争失利后,这些中坚力量损失严重,而要再想培养出之前那样强盛的魏武卒,不仅周期要求长,就是当时魏国日渐衰落的国力也是不允许的。”
“再说了,兵制只有五十年。时一变,事也要变。我们只需要把今天该做的事情做好,至于后来的事情,莫要贪大求全,小心满盘皆输。”
缭一直都很反感秦始皇的宏阔高远梦想,梦想高远到都万世了,欲望膨胀,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还不如跟着扶苏呢,起码扶苏不追求万世。
冯去疾再次反对,“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多辛苦一些,为的就是让后来人少辛苦一些。”
“那只是丞相的一厢情愿罢了。丞相有没有问过民众,他们愿不愿意为自己的下一代背负;丞相有没有问过下一代,他们想要的就是躺在我们的功劳簿上?”
冯去疾正色,“荒谬。自古以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站在我们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要为国家的百年大事规划,至于那些基层的小事情,都是郡守、秦吏们负责的。”
“照丞相的意思,今天只管今天的事情。那就是要我们只顾着今天天酒地,不管后人死活了。我们总得给后人留点好东西。”
“别看今天我们这辈人有多辛苦,等到后人享受到了和平,享受到了便利,到时候他们就会懂得感激我们这些祖先。”
冯去疾就是,太听话了,太听秦始皇的话了。
大家听着听着,仿佛感觉太上皇跟他们坐在一起。一个个都觉得浑身不大舒服。
李信也觉得有些不对味儿,‘怎么感觉左丞相这么自大啊,越是自信满满反而让人听着感觉不靠谱。’
这时候,扶苏的声音幽幽地从上方传来。
“丞相为后人思虑,本来是尽职尽责。不过今日商议的,只是朕在位期间的政策。”
“因为,朕不相信,朕走了之后,朕的政策到了其他人手中,还能执行。所以那些更为长远的规划什么的,还是暂且搁置吧。”
扶苏真的很讨厌动辄说什么大话,可是实际上却连一丁点实在的事情都无从承诺兑付的人。
嬴政是,冯去疾也是。
“我们尚且不能解决今天的贫富之差越来越巨大的问题,为什么要去考虑下一代的百姓在何种体制下生存呢?”
“我认为国尉列下的五十年军制,比较适应当下时代。”
冯去疾环绕四周,都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而尉缭那边则有皇帝,丞相王绾给他站台。
左相不免心中感到不喜。
冯劫看到了父亲的难处,他理解父亲。但是新帝继位,首先就是反对秦始皇的铺张浪费做法,恢复谥法。
而父亲则始终沉浸在几十年跟随秦始皇的那种政治氛围之中,一张口就是要规划百年、千年的事情,恨不得他们这一代人把后面几辈子人的差事都给干完。
方才缭问冯去疾,他是否问过后人的想法。让他这个儿子感到惊讶的是,他父亲罔顾事实,却又坚定的认为,后人一定会感激前人的。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