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良几乎是撕心裂肺地表达这些。
一个春秋过去,张良已经变得硬朗起来,无论是身体形态还是眼神,他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逃亡时那个满目愤怒的青葱少年,如今他双眼里多少带些经历了变迁的沉静和忧郁。
张良还是那种苦大仇深的相貌。
自从经历了国破家亡,张良就看周围的世界、看周围的人都觉得碍眼。
这番话是他内心深处多年来饱受煎熬的感悟。
只是,他身边的家臣听到这些,一个个望着张良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觉得张良吃得太饱了。
等到他们离开席座,各自回到马厩里干活时,互相忍不住说,“少主未免心思太重。多大仇、多大恨啊,我们都看明白的事情,怎么少主就看不明白呢。”
“是啊。我看少主每天都读很多书,可是怎么就这么固执呢。这件事都快要过去三五年了。别人都忙着成家立业了,只有少主,满心想着复仇。不是说复国大事不算事业,而是一个年轻人,成天沉浸在仇恨之中,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一人忍不住道,“少主就是心太重。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像这样整天心事重重的,别说报仇了,就是在这乱世里活下去都是难事。”
“就是说,要照这个报仇法。那天底下不就乱了套了。就算韩国被灭亡了,可难道说韩国真的就很委屈吗。想想当初朝中卿大夫是怎么同气连枝,一起排挤贤良的,又是多少奸臣出卖了韩国的机密。”
“要我说,我们韩国待我们庶民没有多好,可是秦国也没有待庶民多差。”
“说这些有什么用。天下是属于秦国,还是属于六国,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啊,始终是生来喂马养猪的,那是大人物才去筹谋的事情。你们没听曹刿说吗,肉食者谋,又何间焉!这些事啊,是他们那些贵族筹谋划策的,我们只能是在下面接点汤汤水水喝。”
这些家仆抱着草料,你一句我一句,来回说着。
张良恰好路过。
一双黑色履鞋就这么停驻在马厩院墙外围,若是旁人听到这些话,也许会大怒吧。
但是张良他没有,他很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张良习惯性地拿起书,耳边却萦绕的是他们的话。
张良心中苦涩,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看着瘦弱的他,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他没有悲伤流泪,只是以一种更为平静的方式去勇敢的面对这些难题。
从这一天起,他再也没有和手下忠心耿耿的家仆们说要复仇的话,渐渐地,他开始去考虑如何好好度过每天的日子。
他跟着这些家仆们早起晚归,看市井里贫苦人家到底是怎么艰难为生。
张良在临淄的市井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黑暗。
贵族变着法欺骗庶民,愚弄庶民,瞧不起庶民。可是贵族像是活不下去了,暴毙的暴毙,噎死的噎死。
庶民也像是活不下去了,各种各样悲惨的命运等待着他们。有些人负债累累,昨天还在出门做工赚钱,第二天就被人传出来说他昨天夜里死了。人是死在缸里的。
会有人来求张良这位年纪轻轻、有礼貌的士人给他们家写书信,立碑,刻字;也有人请张良帮助他们主持祭祀。因为张良看着像个儒者。
那些在过去从来都没被张良注意过的庶民,如今一一地挤入他的生活里,让张良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
每当自己帮助了那些穷人,他们隔天便提着对于他们来说十分厚重的礼物来拜谢自己。
那些礼物是一篮子鸡蛋,是一只老母鸡,是一只羊腿、一条猪肉。
原本很不起眼的东西,张良过去根本看不上这些。张良一开始并不愿意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