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看着她,伸手将她肩膀掰过来正对自己,看了她白皙的面容,欲言又止,终于下定了决心,却是话到嘴边又变了,他问:“阿凝……你觉得我今天做得对吗?” 斐凝眨了两下眼,看他,眉眼似带了笑意:“什么不对?你是指校场混战吗?” “只是我心下仍惴惴不安的很。”傅瑜又补充道。 “金森此人心性狂妄自大,心有不甘是正常的,只他性格鲁莽,多半是听了别人的挑唆之言,阿布麻贵看似沉稳厚重,却能镇住金森王子,想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斐凝轻声说,“不过无论此二人如何作为,此番都在永安,不在他们的国度,无论如何都得收敛一二。依这情形,你也不必担忧,只怕他们二人比你更加害怕此事上达天听。” “随性便可。”斐凝又说了一遍,这次是解释:“以你的性子,这般玩乐倒很正常。”斐凝低头浅笑,傅瑜忍不住去看她,突地心下生起一个念头:这般人物,也难怪有了卢庭萱穷追不舍的虞非晏也不能轻易放手。 斐凝回身看他,眼前少年的眸中闪着亮光,似有星辰,她从中看出自己的影子,迟疑片刻,斐凝开口:“你虽已弱冠,却还有着少年心性。” 斐凝闻言惊愕的看了眼傅瑜,突又浅浅的笑了一下,这笑意转瞬即逝,她面容平静,波澜不惊,一双秋水的眸子看着傅瑜,口中却轻声道:“少年人的爱慕,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斐凝面色不改:“斐凝此身矢志,从来不是拘泥后宅相夫教子,若傅二郎君——” 傅瑜终于是忍不住,他一口气将心底的话全都捅了出来。 傅瑜低头倾诉,末了突觉喉头凝噎,他转头去看斐凝。 傅瑜倾身上前,双手轻触她的眉眼,神情专注,手下轻柔,似触碰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傅瑜看着她的眼,看她向来含笑,向来云淡风轻的眸中显而易见的浮现出诧异和惊愕之色,看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撇过头去。 斐凝叹口气,轻声道:“我原还在想,阿瑜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肯与我说这些事。” 斐凝笑着,伸手轻抚傅瑜的背。 “你心里有气,就回家来说与我听?”斐凝似笑非笑。 斐凝正色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与虞家郎君相识已久,但从未逾矩,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如此这般,你可放心了?” “这还不够吗?”斐凝扭头回他的问题,唇角带笑,眼眸深处似映出傅瑜的模样:“我若不愿的事,这世上没人能强迫我,便是我阿爷也不能够。” 傅瑜又道:“那明日的马球赛……” 此时屋外突传几声叩门声响,白芷温厚的嗓音在外响起:“夫人,白芷有事禀告。”斐凝让她进门来,看她。白芷遥遥看着倚在矮塌上的两人,低头看地上青砖,轻声道:“夫人,是偏院的事。” “想来是芜娘的事,她是又犯病了?且遣人去请大夫。”斐凝吩咐了几句,白芷才下去,傅瑜尴尬的坐在一旁,面上有些讪讪。虽然芜娘真不是他的妾室,但到底身份尴尬,他方才还在斐凝面前鼓起勇气问了她诸多话,转眼间却来了个友人相赠的妾室打脸,着实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到底还是担心斐凝多想。 “进府第二日便知了。” “不能在我面前提起?这是为何?”斐凝笑道,扬眉看他。 “单这些理由,你会冒着让我误会的风险养一个病人在府上?” “这一年来,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章贵妃被贬斥为庶妃,范阳卢氏北上,章家有意两家联姻,以增四皇子的筹码。” “很多事情我都清楚,只是不愿去搅这趟浑水罢了,只是章金宝与我有隙,我不得不多花些心神看着他,”傅瑜少见的正了色,“如今看来,章金宝身边影响他最大的其实是罗珊娜。” ※※※※※※※※※※※※※※※※※※※※ 五国来朝在永安是件大事, 至少在如今四海升平的大魏来说,是件大事。但这事再重要,也不敌建昭帝心中属意的下任太子人选重要。 再闲下来时, 永安城已是为了新春解除了宵禁,城里内外, 巷道坊间, 张灯结彩,各国商人游客学者络绎不绝, 行人熙熙攘攘间, 盛世之像展露无遗。这等热闹场景, 傅瑜向来不会错过, 早早地将府中上下事务安排妥当,拜别了傅骁和傅瑾,携了斐凝外出,就连傅莺莺吵闹着要与他们同游也被傅瑜塞给了傅骁。 傅瑜虚搂了斐凝的腰肩,将她和外人隔开来,环着她,顺着人流涌动,一行人先是顺路看了几场街头艺人的杂耍,就见摆了各色花灯的小摊。傅瑜见斐凝眸光微闪,停下来陪她选,又让身后跟着的白芷和空青上前来选。 只她看花灯,傅瑜看美人,一时无人打搅。 红绿金黑紫,五色交缠,红黑的外袍,绿色的内衬,棕金色的长卷发,紫色的大荷包,外加白到透明的皮肤,这人高而胖,饶是傅瑜也不过只到他的肩处,外加他身形臃肿,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占了四个人的地方,远远望去属他最瞩目。 也是罗珊娜的前老板。 史明夫像是没看出傅瑜的敷衍似的,只凑上前来,恭敬拱手行礼:“这便是夫人了?只小人身份卑微,未曾有此荣幸赴小公爷的婚姻。” 史明夫继续道:“小公爷和夫人在这条街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些花灯、吃食什么的,小的刚从隔壁的罗荣街赶来,那边可才叫热闹耶,射箭投壶猜谜,杂耍对赌唱戏,可真是好玩的多!” 斐凝挑了一个拈花仕女图的花灯,携了让空青拿着,才回头看傅瑜,笑得温和:“早就知道你是闲不住的,既是有心,我们便去看看也好。”傅瑜这才喜不自胜的牵了斐凝的手就往罗荣街赶,身后跟着的四个跟班对望一眼,颇为无奈的快步追上。 傅瑜笑得得意,越发搂的紧了,怀中温热隔了衣衫传来,本是温热还带了丝凉意的身子,在傅瑜心中却似火炉般滚烫,让他的胸膛、脸颊和双手都跟着滚烫起来。傅瑜掩耳盗铃,反倒是捏的更紧了,低头在斐凝耳畔轻声道:“阿凝,你要是冷,就靠我近一点。我是个小火人,不怕冷的。” 傅瑜嘿嘿笑着,见了前头猜灯谜的地方,拉着她跑去,也捡了一条灯谜,就着灯火通明的烛光,念出声来:“江淮河汉。” 另一个就道:“番邦人在骑术箭术上确实有一手。” 先前那人就反驳:“呵,你说的这般慷慨激昂,你怎么不上啊?” “你想去前面的摆靶射箭?”斐凝迅速地扫完一句话,又猜出了一道谜底,把摊主惊得在一旁苦了脸色。 斐凝没说话,只说出谜底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摊主准备的一百道谜题竟是全答对了。他们在路人惊叹艳羡和摊主痛心的目光中,收下了摊主给出的彩头。傅瑜速度快的接过,用手掂了一下,随手给了元志,让他把这盆墨色的花护好,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带了斐凝往街尾赶去。 傅瑜识得弯弓,因了傅骁傅瑾的缘故,也见 王武韬神情专注,双臂稳重,眯眼盯着前方,突地松弦,箭镞离弦而去,直冲靶心。三十步开外,正中靶心,早有人挖了他的箭细看,喊道:“入垛两寸七分!” 傅瑜在一旁看的皱眉,歪头轻声给斐凝解释:“咱们大魏擅用秦弓,重巧劲和精准,焉知和胡亭擅用蒙古弓,弓长而重,重力度。这十把弓都是用的蒙古弓,而且一把比一把重。” “什么阿鲁图?”傅瑜的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眉头紧皱。 一个焉知大汉鄙夷的看着王武韬,笑道:“我们阿鲁图可是第九把弓都能射中,第十把弓也能拉出去,哪像你,弱脚的汉子,生得威猛,却半点劲也没有,怕不是在女人身上使完了力气,在战场上是一点也不行了哈哈!” 他们说话虽有口音,但话语间的鄙夷却还是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王武韬的脸色已是有些发黑,若不是王犬韬在一旁拦着,怕是要冲上去了。 便是傅瑜这般说了,阿鲁图嗤笑一声,拊掌大喝一声,又道:“不管是秦弓还是蒙古弓,都是我赢了。既然你也这么说了,就是承认大魏人不如我们了?” 阿鲁图不太懂田忌赛马的意思,但傅瑜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还是能听懂个大概,当即怒道:“你们大魏人就是狡猾!比试输了也不认,反倒是说些什么奇怪的话,是不是不想承认自己太差?” 傅瑜这番话一出口,不少围观的大魏百姓都哄笑起来,有不少人都鼓掌喝彩,阿鲁图被激怒,突地冲上前,扬手就想把傅瑜的衣领抓起来。傅瑜抓过很多次别人的衣领,就连虞非晏的衣领子他也抓过不少次,可还没有被外人抓过衣领子的时候,顿时身形向后一躺,左脚向前一迈,躲了过去。等阿鲁图再见时,傅瑜已是离了他三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