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明显已经斟酌过语言,如今开口就是拉长音调,“自从你桂榜有名,咱家的门槛儿都要被给你说亲的媒人踩平了,你在书院里她们不能寻你,便来家里找我跟你哥。”褚休本来生得就好看,放在村里当个靠脸吃饭的懒汉都有人争着要,何况她如今榜上有名得了秀才,一下子更成了十里八村人人争抢的香饽饽。“我说咱家穷,暂时没有给你娶妻的打算,指望用这个堵住那些媒人的口,你猜怎么着,她们说有几个年轻的寡妇愿意招你上门。”褚休,“……”周氏也哭笑不得,“我说你要念书无心婚娶,她们又说先定下,等春闱后再成亲也行,定不耽误你读书。……左右都有话说。”周氏也是切实经历过这次,才知道榜下捉婿这话并非虚谈。褚休指尖挠了挠鼻翼,含糊着说,“我这情况与旁人不同,怎么能娶妻呢。”“我自然知道,你要是茶壶嘴真有个把,遇到好的,我比媒人还急着替你张罗牵线。”周氏侧头看褚休,对方走路时肩背挺阔,一身蓬勃向上的干净少年气,哪个小姑娘看着不心动,可无人知晓的是,这身男装下的褚休,是个实打实的姑娘。“若是旁人我能推就推了,可我听着风声,连县太爷都有给你往上说亲的意思,这事要是闹开了,可怎么收场,”周氏愁死了,最后只得想了个法子,“与其让旁人帮你张罗,不如我替你挑个。”褚休茫然,“啊?”褚休惊诧,“啊!”周氏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寻了门亲事,对外就说你们是定的娃娃亲,正好堵住外面那些嘴,歇了她们的心思。”“我?”褚休反手指自己,“我怎么能娶妻呢,我要是娶妻,那不是对人家不负责吗。”谁想嫁给一个女扮男装中看不中用的“丈夫”。成亲后瞒个一两日可以,若是长久瞒下去,夫妻两人迟迟没有那档子事儿,妻子心里必生怨怼,到时候嚷嚷出去,她女扮男装的事情不还是要败露。褚休肩膀一塌,自暴自弃,“与其娶妻,你不还如对外说我不行呢。”周氏悠悠看过来,“你以为我没说过,可就是有人相中你的皮囊跟学识,说就算下面不行,不还有嘴跟手吗。”褚休,“……”她知道自家大嫂有时候话糙不扭捏,但没想过会糙的这么直白坦荡。褚休脸一热,彻底沉默了。第2章周氏花了两文钱,带着褚休跟楚楚坐上驴车。驴车虽慢但贵在省力跟便宜,像这样的单趟,大人一人才一文,更要紧的是,楚楚这样的小萝卜头不收钱。跟几个邻乡挤上了驴车,周氏抱着楚楚让孩子坐在她腿上,问坐在对面的褚休,“你觉得嫂子这主意行不行,要是行,你今天下午就先去相看一二,要是不行,咱们再想别的法子。”褚休环着怀里的米面袋子,双手抄袖抿唇不语没立马回答。同样的选择她多年前也选过一次。那时母亲看着刚嫁进来两年可能就要新寡的嫂嫂同她说:“战场刀剑无眼,你哥这一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你爹没了,原先家里有你哥撑着还算有个男丁旁人不敢多觊觎,如今咱们孤女寡母的不说,还有你嫂嫂刚嫁进来……”“若是没有男人撑着门庭,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活。”“我一个老婆子什么都不怕,你嫂嫂也能改嫁,可怜你才五岁,我若没了,这世道以你一个女孩家在可怎么活得下去。”褚休早慧,三岁就能明白许多道理,五岁时心智更似寻常小孩八岁。她看着泪眼婆娑满脸担忧的母亲,选择女扮男装代替哥哥撑起褚家。好在世道乱,花点银钱就能改了她的性别。一两银子递出去,那白纸黑字上的“女”瞬间变成“男”,她也从原本的秀秀变成了褚休,并且拥有了男子才能进书院读书考功名的机会。正是当年的选择才延伸成现在“娶妻”“不娶妻”的难题。北风吹来,褚休顺着风迷眼看那被鞭子驱赶往前迈步的驴子,忽然觉得自己跟它没什么区别,看似一步步的在往前走,实际上不过是被鞭子驱赶不得不前行。“先相看相看吧。”褚休抬手揉了揉发痒冰凉的鼻子,扯着僵硬的唇笑了下,故作轻松的打趣起来,“万一人家没看中我呢。”周氏听夜谈似的斜她一眼,“你说这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脸,就算脸不顶用,你学识跟秀才的头衔还摆在那儿呢。”听到周氏提到“秀才”的字眼,车上其他人隐隐都朝褚休看过来。褚休瞬间端出好看又自然的笑,腰背挺直双肩下沉,任由旁人打量,满脸的骄傲跟旁边的周氏如出一辙。男子的身份虽是假的,但她考出来的头衔跟满肚子的学识却是实打实的真东西。只要她能把女扮男装的事情一直瞒下去,瞒个一辈子。冬日暖阳,照的人昏昏欲睡。等驴车到村口的时候,楚楚都窝在周氏怀里睡着了。褚休没叫醒她,直接单手抱着楚楚,让她趴在自己肩上睡,另只手还能空出来提着米面袋子。至于她从书院里带出来的包袱,则交给了周氏。周氏接过包袱随手一摸,就知道里头就一件换洗衣服,剩余硬邦邦的板正物件全是褚休的那些书。周氏不识字,但仔细拎着褚休的包袱,怕折了书本。“秀秀回来了。”褚刚坐在屋脊上,离老远就瞧见了自家媳妇女儿跟妹子。他一嗓门喊过来,趴在褚休肩上的楚楚哼哼唧唧开始揉眼睛,明显没睡醒。褚休放下米面袋子,轻拍楚楚肩背,将人交给周氏,声音小小的,“还没吃饭,抱进去让她再睡会儿。”周氏朝上瞪了眼褚刚,接过女儿进屋。被妻子剜了一眼,褚刚只是笑。褚休挽起袖筒,踩着搭在屋前的梯子,利落轻盈的爬到屋脊上蹲好,动作自然的从褚刚手里接过铲子瓦砾开始修补屋顶漏洞。“前两日感觉有些漏风,今个儿趁着天好我才上来补补,还没补完你就回来了。”褚刚笑着坐在边上给褚休打下手。他虽废了一条腿,但还没废到躺在床上张嘴等人伺候。寻常时候,腿脚不变实在做不来的活儿就交给褚休跟周氏,他能搭上手的就搭手,搭不上的时候,就回家带孩子做饭。在褚家,是难得的女主外男主内,褚刚跟周氏两口子觉得日子这般过着已经极好了,谁知外头却不乏指指点点的声音传进来。说得无非是褚刚无能周氏强悍,以及女子怎么能这么抛头露面当家做主。褚休指挥褚刚,“你就别在上面添乱了,下去炒个热菜,我难得回来一趟,要吃顿好的。”褚刚拍拍自己的残腿,“我就不能歇歇啊。”褚休还真顺着褚刚的动作看过去,点点头,“那你坐着炒,颠勺也用不着腿。”褚刚,“……”他妹子是真没拿他当废人,更没拿他当大哥,使唤起来毫不客气。褚刚慢慢下了梯子,先去舀了清水洗手,再去灶房。见褚刚动作稳健,从上往下看的褚休才轻轻松了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晌午吃饭,桌上比平时多了些荤腥,但仅限于炒了盘鸡蛋。褚休把炒蛋往楚楚碗里夹。周氏给褚休夹鸡蛋,“这亲是我三姐姐说的,她说对方姓于名念,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好看,十里八村寻不着模样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按理说这样的姑娘不愁嫁,只可惜她命不好。”午饭后,周氏边带着褚休往于家村走,边继续说于念的事情。因着两个村中间还横着一个村,距离算不上多近,周氏便没耽误时间,饭后就带着褚休出发,免得冬日天黑的早,回来时路不好走。周家三姐姐做为中间人,自然一同前往,若是这门亲事说成了,她这个媒婆就算收不到一个厚封,也能得一筐鸡蛋跟喜糖。于家的事情,自周家三姐姐来了后,便从周氏跟褚休讲,改成了周三姐跟褚休说。“于家两口子本来没有孩子,听旁人说能抱凤引龙,这才从别处抱了于念过来。也是灵验,于念刚来没两年,那于家李氏就怀上了,一年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得了儿子,便宜闺女自然不再稀罕,”周三姐神神秘秘的跟褚休说,“我听旁人道,于念小时候被于家丢弃过,后来自己找回来的。”有了儿子,于家两口子就不想养于念了,这才哄着她说带她去县城赶集,顺势将她丢在偏远的地方。谁知那丫头记性好命也大,就这么找回来了。周三姐听闻于念当时回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水鬼般披头散发两眼通红,吓得于家找人做法,事后对于念的态度一改从前,连虚假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拿人当个家养丫鬟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