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4章 十八岁出门远行
大姑娘今天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无袖衬衣,下半身是一条牛仔短裤,没有化妆,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头发长而直,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目光很认真,并不是认真在看着世界,而是向内注视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她在思考着什么。随着她逐渐走近,王子虚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宁春宴欣赏着手足无措的王子虚,觉得不提前告诉他真是太棒了。热锅上的蚂蚁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能看到的。
陈青萝走到车身前才注意到副驾驶里有人,她向内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终于开始投向身体以外的世界,然后发现车里坐着王子虚,她木然站在原地,伸手揉了揉眼睛。
宁春宴降下王子虚那边的车窗:“愣着干嘛?上车啊?”
她没有告诉王子虚车上即将到来一个陈青萝,也没有告诉陈青萝车上会刷新一只王子虚,于是热锅上不止王子虚一只蚂蚁了。
陈青萝低着头,小碎步快步走到后座,打开车门,站着思考几秒钟,又关上车门,来到副驾驶门前,如同杀鸡前打开鸡笼一般把副驾驶的车门给打开了。
“出来。”
王子虚缩在座位上,看着陈青萝洁白的脖子发呆。
宁春宴问:“你要干嘛?”
“我要坐副驾驶。”
王子虚一声不吭地下车来,目送陈青萝钻进车,帮她关好门后,然后自觉坐到后座上。
宁春宴眼睁睁看着两人沉默到显得竟有几分默契的行为,道:“你干嘛要把他赶下来?你坐后座去不就行了?”
陈青萝目视前方:“我要坐副驾驶。”
宁春宴说:“你又不跟我聊天,我还想跟他聊天解闷呢。”
陈青萝重申立场:“我要坐副驾驶。”
宁春宴说:“对了,我给你介绍下,这个人就是《前路无恙》的作者,你不是很喜欢这部作品吗?你还为这部作品据理力争过。你刚才赶到后座去的那个人就是伱昨天颁奖的那位作者,你们俩应该是神交已久吧?今天终于正式见面了。”
陈青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说:
“我要坐副驾驶。”
“已经没人在说这个话题了,谢谢。”
宁春宴对陈青萝的油盐不进大感意外。她先前可是为了王子虚出头不少次,献计献策又献力,按照她的性格,今天见了面高低要敲诈一顿饭出来才算合理,结果她竟然无动于衷。
宁春宴又回头看王子虚:“我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任性妄为刚愎自用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的大小姐似的人物,就是陈青萝。你的稿子之所以能够入围,就是她想出来的点子。她昨天还给你颁奖了,今天见了她,什么心情?”
王子虚弱弱地说:“让她坐副驾驶吧。”
“好了不用说了,让她坐副驾驶吧。坐坐坐。真是够了。”
宁春宴发动了车子。开了会儿,车内载着三個人,却异样地沉默,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就在宁春宴觉得气氛越来越诡异之时,陈青萝开口说道:
“《前路无恙》那篇稿子虽然还行,不过从结构上看有点保守了,技法很传统,只是其他地方打磨得比较到位,才勉强可说还行。”
宁春宴露出为难的神色:“青萝,人家作者就坐在后面呢,你这么跟我讨论,是不是有点奇怪?”
陈青萝却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接着说:“所以我很疑惑,难道那位作者没有涉猎过任何现代的小说家吗?难道没有读过卡夫卡、福克纳?”
宁春宴甚是无语,说:“王子虚,听到没?陈青萝老师说你没有读过卡夫卡和福克纳。你读过没?”
王子虚说:“读过。当然读过。其实这个问题,我最初考虑过写得新潮一点,我试着写过一版,拿给我一个朋友读过后,她说看不懂。考虑到比赛性质和读者口味,我怕稿子过不了,所以改成了现在的样子,叙事方式更传统。但也因此篇幅变得更长了。”
宁春宴转头对陈青萝道:“嗯。作者本人是这么说的。”
陈青萝发出一声很酷的“哼”,说:“如果那个作者是这样考虑的,也不能算错。余华以前写《十八岁出门远行》时,也被当做先锋作家,但他后面写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先锋,但每一本都比《十八岁出门远行》更加出名。但那位作者应该注意一点,不要太过,杂念太多,是会影响创作的。”
宁春宴对王子虚说:“听到没?陈青萝老师的教诲。”
王子虚说:“我觉得,我可能是太自卑了,一直在尝试,一直没有结果,所以杂念越来越多,越来越沮丧。当然这不是在自怨自艾。请帮我谢谢陈青萝老师,我会记住这一点的。”
宁春宴对他说:“你直接谢她啊?她不就坐在这儿吗?”
陈青萝又对宁春宴说:“我觉得其实就是万事开头难。他这次短篇获得了一些荣誉,听说又登上了《长江》,接下来其实可以尝试一下长篇创作了,长篇创作才能奠定一个作者的地位。”
宁春宴想要双手抓头:“不是,你们为什么都要让我来传话,你们自己聊啊!”
两人明明都坐在同一辆车上,却都在对她说话。要不是现实中没有拉黑屏蔽功能,她都要以为这两人看不见对方了。
她原以为,只有王子虚一个自闭症,没想到,陈青萝竟然也自闭如斯。
她简直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都是30岁的人,两人这种隔空传话的幼稚举动,青涩得跟刚满十八岁似的。
王子虚说:“我下一篇打算写长篇。”
他既没有回答宁春宴,又不像是在对陈青萝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陈青萝也没有发表意见,车内的空气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好半天,陈青萝才清了清嗓子,目视前方,语调变得忽高忽低:“至少,发表一篇15万字以上的作品,才算正式踏入创作门槛。”
她就像经过一系列康复运动后,总算能够自己下地慢慢行走的病人,正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她在尝试跟王子虚建立直接对话。
王子虚何尝不紧张,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时隔12年后,还能和陈青萝直接对话。由于中间隔着的这么漫长的时间,他找不准双方的立场,也拿捏不好对话的分寸。他的康复运动也没有做好。
宁春宴是车上唯一没有心机的人,她放弃给两人传话了,他们爱聊不聊,自顾自开了个新话题:“对了,王子虚,你昨天拿了西河文会头名,你老婆去看了没?怎么没见到你老婆?”
这话刚说出口,宁春宴感觉自己右侧温度骤降。王子虚说道:“她没有去。”
“你拿奖的画面你妻子都没看到?啊呀呀,那可是在全市人民面前露脸,没看到的话,岂不是很可惜?”
王子虚说:“还好吧。我跟她打电话说了,她平时对文坛不熟,对文学也距离比较远,她知道有这回事就够了,对这些不是很在意。”
宁春宴说:“怎么会不在意呢?你一定没好好跟你老婆解释这个一等奖的含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