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靳想的明白这个道理,林朝阳也明白。
谢靳一脸苦闷的说道:“我要拍《芙蓉镇》这事的风早就放出去了,准备的时间也够长了,那些媒体几乎三天两头就要炒一回《芙蓉镇》,这么长时间却没什么动静,闲言四起啊!”
《芙蓉镇》讲的是嗡嗡嗡期间的事,就跟当年谢靳要拍《天云山传奇》、拍《牧马人》一样,消息一出便有人开始攻击他。
现在电影迟迟没有动静,使得一些原本就对《芙蓉镇》抱有成见和敌意的人再也忍耐不住了,纷纷地亮出自己的观点来。????这段时间以来有人对谢靳表示公开的反对,有人则施以讥谑和嘲讽,更有人开始在背后使手段。
舆论的压力让谢靳疲于应对,但更让他焦心的是剧本的难产。
阿诚年轻经验浅,古桦这个原作者没担当,谢靳没想到当初他给自己上的双保险竟然变成了勒死狗。
去年他为了剧本的事,特地将古桦和阿诚找到了一起,待了好几天,就为了捋顺改编的事。
“唉!谁能想到,好好的事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谢靳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脸上写满了惆怅与难堪,他当了这么多年导演,还是第一次为剧本这么发愁。
见林朝阳一直没说话,谢靳朝他靠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转为一种殷切的期待。
“朝阳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诶诶诶,干嘛?还要搞道德绑架啊?”林朝阳立马抗议了起来。
谢靳握住了他的手,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表情谄媚,“这怎么能是道德绑架呢?我这是向你求助啊!事到如今,就得你出手了,别人我信不过啊!”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一句“别人我信不过啊”当真有一种托孤寄命的意味。
这要是碰上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年轻,恐怕当场就得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了。
“少来这套啊。古桦都知道是烂摊子,你还要甩给我。”林朝阳格外清醒的说道。
“古桦是什么水平,你是什么水平?他眼里的烂摊子,在你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们沪影厂那么多编剧。”林朝阳垂死挣扎的说了一句。
“他们我信不过。”
“你是认准了我坑啊!”
为了剧本,谢导也算是放下了包袱,马屁拍的震天响。
他一番死缠烂打,林朝阳也无可奈何,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你想怎么着?让我重新给你写个剧本?”
一见林朝阳松了口,谢靳来了精神,“那当然最好。”
“你想的倒是挺美!”
林朝阳可不打算在这件事浪费太多精力,况且《芙蓉镇》的剧本是阿诚写的,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把人家的东西全部推翻了重来,人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谢靳是导演,可以不在乎阿诚这个编剧的面子,林朝阳却不想这么干。
他说道:“剧本呢?我先看看。”
谢靳急忙把剧本拿了出来,林朝阳说:“我先看看,明天咱们再聊。”
“好。”
林朝阳把谢靳安排到了西院。
次日上午,谢靳来找林朝阳,“剧本看的怎么样了?”
林朝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起了谢靳对于改编的一些想法,谢靳滔滔不绝。
“……小说的内涵、思想和艺术感染总体是立体的、多元的,时间跨度长达十五年,还有小说里那五年倒叙的内容也要有所体现。
我过去的电影就是讲一个故事,比较好的电影展示了一些人物的性格,这在我们国家已经是比较好的电影。
可现在很多年轻的观众,特别是大学生不满足这些,他们要求电影把人物性格的内心世界更丰富化、多元化地展示出来。
挖掘人的性格的复杂性,是这部电影的首要任务,画面、音乐这些倒在其次……”
在谢靳眉飞色舞的阐述着他对电影改编的想法的时候,林朝阳一直安静的聆听着,神色认真。
等到谢靳终于讲的差不多了,停了下来,他坐在那里思忖着,慢慢的消化着谢靳的想法。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阿诚的本子写的不是不好,只是文学性太强了,反而忽略了你重视的东西。”
谢靳闻言立刻点头,“没错没错。哎呀,还是你了解我呀。朝阳,我找你就找对了。”
林朝阳拿起钢笔,将剧本上的一场戏抄下来,圈出其中“秦书田”的台词,秦书田就是姜文饰演的男主角。
然后他又写下了两句台词,将原有的台词和自己写的台词放在一起,问谢靳,“这么改的话,怎么样?”
谢靳认真的审读着两版秦书田台词,没有对比的时候阿诚写的台词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有了林朝阳这一版台词,短短两句话就一下子把y派秦书田的那股癫狂急切给写出来了。
相比之下,阿诚那两句台词,克制隐忍有余,但却少了些血气。
别看只有几个字的区别,可差距往往就在其中。
“好!”谢靳赞了一声,“这就是我要的感觉。”
他兴奋的看着林朝阳,眼神闪着虎视眈眈的光芒。
这小子,可真是个宝贝啊!
才几年给功夫啊,怎么有种越老越成精的感觉?
林朝阳说:“那我先照着这个感觉改改。”
谢靳喜不自胜的答应下来,见林朝阳忙着改剧本,他不去打扰,但也不走,就坐在一边,怕林朝阳有什么想法要跟他沟通,他要是不在那不是浪费时间了嘛。
谢靳这一坐就是一天,林朝阳也改了一天。
到傍晚吃完饭,他让谢靳去西院休息,他自己则进了书房关紧门窗,心无旁骛的改起了剧本。
如此过了四五天,过年这阵子西院没人光顾,谢靳就自己住在那里。
白天到东院来逗逗林朝阳家的两个孩子,晚上就在西院待着,尽管有电视、有书籍、有报刊,可他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正月初十这天一大早,谢靳一早跑到东院来,见着林朝阳就问:“怎么样?怎么样?改完了吗?”
这是他这几天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平时林朝阳的回答都是“等着吧”。
可今天不一样,林朝阳往客厅茶几上甩了一个眼神,谢靳顿时会意,满脸狂喜。
他迫不及待的走到茶几处,捧起新鲜出炉的剧本翻了起来。
《芙蓉镇》小说的开篇,古桦用几百字描绘了芙蓉镇上胡玉音摆米豆腐摊子过程中与周围食客打交道的剧情,绝大多数都是叙述性文字。
但在剧本里,这些文字就变了一番样子。
“(芙蓉镇上临青石板街的胡玉音米豆腐摊,人来人往,客人不断。)
吃客甲:芙蓉姐,给我的多放点辣子。
吃客乙:我要醋。
胡玉音:(招呼刚来的客人,热情地)来了。
吃客丙:芙蓉姐子,给我多放点葱。快点。
胡玉音:桂桂。
吃客丁:芙蓉姐子,我等了半天了,快点。
胡玉音:哎,来了。
吃客甲:放了没有?
胡玉音:放了。保险辣得你肚脐眼疼。
吃客甲:(开玩笑地)我肚脐眼疼,姐子你给治治。
……”
剧本写作和文学写作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抽象的文学性的叙述被具体的视听语言所取代。
看起来干巴巴的,甚至没多少文采,就像小学生作文一样。
产生这种区别的原因主要是文学写作是服务于人的主观想象的,而剧本写作服务的却是人的视听感受,或者再直白点说,它是服务于镜头语言的。
因此它必须具有画面和声音、时间和空间相结合的特性。
一个钟在滴滴答答地走动、一个窗子正在打开、一个人在看、两个家伙在笑、一辆汽车在弯道上拐弯、一个电话铃在响等等。
一个电影剧本就是由画面讲述出来的故事,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语言和描述,但它们的重要性显然要排在后面。
林朝阳并没有推翻《芙蓉镇》剧本原本的内容,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动。
这就好比老师傅在已经雕饰好的玉佩上重新进行雕琢,若非有足够精湛的技艺,绝不敢如此操作。
“艺高人胆大!哈哈!好好好!”谢靳看完了剧本,回味良久,而后忍不住爆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他的脸上满面春风,再不见这几天以来的焦灼与急躁,欣慰的对林朝阳说道:“朝阳,你没让我失望,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谢靳连着强调了两遍“艺高人胆大”,在他来找林朝阳之前,并不担心林朝阳会拒绝他的求助,毕竟大家都是老相识了。
但《芙蓉镇》的剧本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连古桦这个原作者都不愿意接手,谢靳已经做好了林朝阳会推翻这一版剧本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林朝阳竟然选择了对他自己而言最有挑战的办法,而且还完成的如此出色。
谢靳当然明白,林朝阳之所以会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想为他谢靳和剧组节省时间。
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林朝阳顾忌阿诚这个熟人的面子。
不管怎么说,剧本改完了,谢靳满意的不能再满意,萦绕在他头上的难题总算是解决了。
“今晚咱们一定要多叫几个人好好喝一杯!”谢靳如此说道。
“喝酒不忙,先把稿费给结一下。”林朝阳语气轻快的说。
谢靳闻言不禁大笑了两声,“你啊你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的稿费。”
然后他痛快的说道:“你说吧,这回要多少稿费?”
林朝阳一脸戏谑的看着谢靳,“你让我出价?我怕你遭不住呦!”
谢靳了解林朝阳,知道他对稿费一向看的重,真让他随便喊,他真可能喊个天价出来。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他也不好露怯,强装镇定道:“你还能喊个十万?”
说完这话他心想,大不了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
林朝阳嗤笑一声,“瞧把你吓的。行了,这回就算是义务帮忙了。”
谢靳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义务帮忙?”
他又特意往外面看了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朝阳:狗咬吕洞宾是吧?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