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这个玩意儿回了陕西,那就出大事了。
这才是心腹之患。
所以崇祯对洪承畴的建议全盘接收,放手去办,只要不让刘承宗拿下甘肃全境,不让南北连成一片,饿他一冬天,明年年景好了,天底下没有刘承宗的容身之处,整军修武就灭了他。
只要陕西农业稍有恢复,内乱平息,区区甘肃,以一隅抗一国,这不翻手之间就能覆灭的事儿?
洪承畴得了皇上鼓励,又听闻杨嘉谟在高台举火自焚的消息,当即就严肃认真地准备起凉州的防务。
这场战役胜负的关键,就是凉州,准确的说,不是凉州这座城,而是城外的农田。
洪承畴之所以敢下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陕西督粮参议出身,对军事运粮非常熟悉,尽管刘承宗一路势如破竹,但是在洪承畴眼里,刘狮子每东进一步,都离兵败更近一步。
他算着刘承宗的兵力、辎重、招募降军、占领土地、治下人口和田地产粮呢,人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胃您导航。
哪怕刘承宗在战场上胜一万次,哪怕刘承宗在农时发动的战争对酒泉、张掖两块绿洲的农业没有影响,哪怕他在甘肃内部运粮没有路耗。
只要拿不到凉州今年的秋粮,他的兵粮就是不够,不管怎么算,都不够。
洪承畴有啥办法能让刘承宗得不到凉州秋粮?没有办法。
所以他根本没有在山丹、永昌建立第二道防线来阻拦刘承宗,而是直接对武威绿洲上的百姓下令,提前十余日抢收麦子,同时在方圆百里的武威绿洲坚壁清野,就是要把山丹、永昌两卫及周边堡垒的老弱病残送给刘承宗。
凉州嘛,主要农作物就是这茬麦子,俗话说小暑大麦黄,大暑大麦扬,在北方别的地方,小暑基本上麦子都收完了,但凉州的抢收时间就是六月前后。
提前收十天,比正常收减产不少。
洪承畴的坚壁清野非常着急,因为他对山丹、永昌二卫根本没有信心,算的就是一座卫城,拖延刘承宗两天时间;沿途四十余座堡垒,拖延四天时间;最后五天行军,抵达凉州城下。
他就赶在这个时间,进行坚壁清野、转移百姓、布置守城,把凉州城搞得固若金汤。
洪承畴的守城,计划得是万无一失。
他首先在武威绿洲上命令每家百姓都做了家牌,上面都写着本家某姓某人,年龄多少岁,面色红黄黑白,疤麻残缺,家里男、女,孙各几口人,凉州卫的骑兵奔赴各地,查验无误,收上家牌给予官票,约定等到事近,由四门进城。
住在东关外,就只能从东门进;住在西关外,就只能从西门进,同时要把家拆了,能烧火用的运入城、不能烧火的就地拆毁,并将粮食、柴草、牲口、家火、箱柜、石料,尽数搬入城中。
除此之外,城内居住的除了各家家人以及深信仆役,三年内来的流氓、仆役、要人照顾的老幼已全部逐出城外,愿意走的就一块走,跟城外没有过冬粮食的百姓一道,向松山、宁夏中卫等地迁徙。
而且城内官仓的粮食,也定了规矩,不开仓,救死不救饥;富贵人家,有人需要借粮,除留自家食用以外,多余粮食必须全部借出;贫穷人家,官府保证借到粮,但明年秋天必须还,借十还十三,不还的官府双倍追偿。
城内防守的器械、守军也万事俱备,每个城垛都在内侧写定人名,分一名战兵、两名民壮防守,其中民壮每五十人选出两名巡警,专查守城违乱纪律的。
城下的伙食也准备好,守城的必须饱暖,妇人家小能活着就行,分二十人一灶,早上吃面食、下午吃干饭、三更吃面食。
还有余下杂事,洪承畴也都做好了准备,编撰成册分发守军,事无巨细,要的就是一个凉州城攻不下。
到时候方圆百里无粮,北边是沙漠、南边也是缺水干旱的荒山秃岭,要么从百里外运送粮草、攻城器械,要么就只能退回甘州,总不能顿兵坚城之下过冬吧?
往南走也不可能,古浪峡那地方狭窄,刘承宗赶走,洪承畴就敢截他后路断他粮道;过了凉州往东走也是一样的道理。
再加上山丹、永昌那一万多张嘴,洪承畴特别期待刘承宗过来,看见凉州一片白地是什么表情。
你不是总标榜自己爱兵如子关心百姓,搞的我们这些朝廷正统官员像反面丑角一样吗?
好,没有粮,我看你今年冬天怎么演。
不论是顾兵不顾民,还是顾民不顾兵,亦或二者都顾不上,不论如何,刘承宗百战百胜的人心基石就被摧毁了,明年春天饿个面黄肌瘦,今年有点收成的宁夏、榆林边军再调过来,到时候刘承宗要么死在甘肃,要么乖乖出塞当大王。
洪承畴算得事无巨细,非常精妙,万万没想到……刘承宗在士气正旺的时候,硬生生压着军队在甘州蹲了整整十五天。
洪老爷心说:他怎么敢的呀?
他仔仔细细算着粮草,刘承宗今年冬天的粮是不够吃的,而且河湟在那扔着,他就真一点不慌吗?他应该火急火燎率军打凉州才对。
洪承畴把啥都算的清清楚楚,就是漏了刘承宗不进军这件事。
这十五天,原本就是他计算里刘承宗的军队抵达凉州卫的时间。
现在倒好,十五天到了,刘承宗还在甘州蹲着下蛋呢,仅仅是派了个车营收编了山丹卫。
城外百姓都把田地提前收割完了,房子院子都扒了,口粮家什牲口都运进城内,秸秆也一把火烧了,大家一鼓作气只等着守城了——伱不来。
你不来,我他妈怎么跟百姓交代?
洪承畴不怕刘承宗,真的,对这个纵横西北骁勇善战的军头儿,别人怕,他是一点都不怕,因为就算他输了、被俘了,刘承宗会怎么对他?
咱都不用点头投降,他就得礼贤下士,还得找人劝咱,对不对?
好吃好喝招待着,我洪亨九可没有做过坏事,我是大才,三边总督,坏事都是白广恩和曹文诏俩坏种干的。
那曹文诏杀降,他在山西就那样,那会还没到我手底下做事;白广恩就更别说了,他被曹文诏带坏了,何况那是你们流……你们义军内部矛盾,跟我可没啥关系。
说到底,刘承宗没脸贴脸揍过他,而且洪承畴也断定刘承宗不会揍他……刘承宗这个人他很了解啊,儒将、仁义,从不滥杀无辜。
那有啥好怕的?不怕。
但他害怕愤怒的百姓,因为延安府的愤怒百姓是真揍过他,一听要征税,土炮架在衙门外,杨彦昌都拦不住,补子官袍被扯成墩布,妈的官帽儿都给扇飞了,斯文扫地!
现在凉州城因为提前收麦十天蒙受损失的农民,在正经该收麦子的时节看见刘承宗没来,各个是又恼又怒,多年前延安府城里那个熟悉的气氛又来了。
其实跟民风淳朴的延安府相比,凉州没有那个家家户户土枪土炮、热情好客的氛围,但洪总督顾不了那么多,老祖宗怎么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官帽落地,可以。
但官帽是万万不能再被泥腿子一巴掌扇飞了,庄稼人手劲儿太大!
晚上好!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