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户人家,养马和赶马是两回事,赶马的马夫得随着主人家出门,要穿着干净体面,养马的马夫则好像十年不换一次衣裳,老是那么一身短衫垮裤,袖口和鞋面蹭的乌黑发亮,看上去脏脏臭臭,不是很讨人喜欢,就算喜欢,也不愿意跟他太亲近。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岳家惨遭灭门时,冒死将年仅六岁的我救了出去。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忽然间就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女,老马把我抱在怀里,用布满干裂黑纹的手正了正我头上的棉帽儿,唉声叹气地说:ldquo小娃欸,可怜喏,怎么就跟俺老马一个命,难不成天上落了俩孤星?rdquo我当下并没有听明白老马的意思,两只眼睛还泛着红,映着父母的血。老马想必也觉得我听不明白,一口一个ldquo可怜喏可怜喏rdquo的哄着我,满面愁容的带我去投奔岳家亲友了。不怪老马发愁,这世道本就是人走茶凉,何况我家平白遭了灭门之祸,谁也不晓得这当中有多少曲折,万一那群邪物是为了复仇而来,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我到哪里,岂不是把灾祸带到哪里。正因如此,曾经与我父母谈笑风生的亲朋好友,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老马一道门槛都没能跨过去,反被啐了几口。老马憨厚无措的笑着,依旧是那副生来就会笑的样子:ldquo大人行行好,就给通报一声吧,小娃可怜,好歹给她个地方住,给口饭吃。rdquo那门房穿的很厚实,手拢在袖子里,因为站得高,眼睛往下望,眯成了两道缝,瞅着老马说:ldquo你个老东西,滚滚滚,带着这扫帚星滚远远的。rdquo逢人就笑的老马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但还是勉强自己动了动嘴角,毕竟那门房年轻力壮,真动起手来,恐怕能要他半条命。大抵要他半条命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的,可他身旁还有个没着落的我。老马知道这户人家的门槛他迈不过去了,抱着我,嘟嘟囔囔的转过了身:ldquo什么扫帚星啊,真难听helliphelliprdquo想来是可笑的,我若死在那场灭门之祸里,人家会说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就死了,必然感到惋惜,可我活下来了,就成了一个命硬的,克死全家的灾星。老马许是和我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从某个地方不远万里的来到我家,现如今又要领着我再不远万里的到别处去。老马在寒风中长叹一口气说:ldquo这地方是不能待了。rdquo幸而我父母这一生做了很多善事,老马挨家挨户的求,凑够了一笔去岭南的盘缠。虽然没到半个月就被土匪抢了去,但多亏这笔盘缠,让我们俩度过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去岭南的路走了四个多月,这一路上我很少吃东西,更不怎么说话,老马以为我被吓傻了,愈发的愁眉苦脸,生怕岭南那边也不愿意要我。ldquo小娃子,你见了人不张口就算了,怎么也得笑一笑啊,来,听话,嘴巴咧一咧。rdquoldquohelliphellip别把我送人。rdquo我冷不丁的开了口,老马都不由得一怔,好一会才笑着说:ldquo不送人,你要给我做闺女?rdquo我不想离开老马,便点了点头。老马见我点头,脸一热,腮上红一大片,像喝醉酒似的,ldquo小娃子,有你这话就够了,俺老马这辈子算没白活。rdquo他马不停蹄的紧接着说:ldquo可你不能给我做闺女啊,给我做闺女,你不就成了小乞丐,你瞧大街上有几个小女娃做乞丐的?rdquo多半想起那心肠极好的老爷夫人,老马惨然一笑,又叮嘱道:ldquo就是跪地上磕头,把头磕破了,又哭又嚎,撒泼打滚,你也得进到那候府里去,进了候府,你才能读书识字,将来长大了,要做个有本事的人,替你爹娘报仇雪恨。rdquo报仇雪恨。在我过往的极为短暂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这般强烈的字眼,父亲教我做人应当扶困济贫,母亲教我待人应当宽厚和善,纵使双双躺在血泊里,也只是让我躲起来,别出声。什么是报仇雪恨,年幼懵懂的我还不大明白其中的含义,可我却将这四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像埋下一颗种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着它长大。ldquo小娃子,就快要到岭南了,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记住了?rdquo老马忧心忡忡的看着我,用他那双干裂的犹如老树皮的手汲了些冰凉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掉我脸上的脏污,擦干净了,才露出憨厚又忠厚的笑脸:ldquo好漂亮的小娃子,乖乖听话,多笑一笑,候府一准就能把你留下了。rdquo老马总是让我笑,在他看来,爱笑的人更讨喜些。这实在是老马的一番苦心,他就像老马识途里的那匹老马,将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生存经验传授给我这匹初出茅庐的小马。可我不知道怎么了,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因此,离岭南侯府越近老马便越发愁,真恨不得等我长大一些再将我送去候府,奈何再不寻一条出路,我们俩之间就该有个人要饿死了。终究是来到岭南侯府的正门外。老马让我站好,自己跪下连磕了三个头。门房见了,走上前问:ldquo老人家,你可是到这门下诉冤情的?rdquo老马道:ldquo我是昌州岳府的家仆,有要事求见侯爷,还请通传一声。rdquo老马紧张,说话时直搓手,他要撒谎了,他这辈子没撒过谎,可这一次为了我不得不撒谎。 ', ' ')